崔嬰低頭看了看雙手,縱使因為近來的饑餓少了幾分血色,可是擦拭掉手上特意塗抹的污垢,仍能窺見白皙的膚色,摸到細膩的觸感。
這樣的一雙手,顯然不是平民家能夠養出來的。
原身的外祖父是東漢末年的名将段颎,字紀明,與皇甫規、張奂被時人并稱“涼州三明”,因其在涼州的軍事才能和處理羌族事務上的成就而聞名于世。
然而,段颎雖然在戰場上威名赫赫,卻在政治鬥争中顯得力不從心。
東漢末年的第一次黨锢之禍期間,他選擇依附宦官,甚至将自己的獨女嫁給了權宦王甫的養子,光和二年,王甫被捕下獄,段颎也受到牽連,在獄中飲鸩自盡。
原身的母親挺着八個月大的肚子依靠段氏家将的護衛,逃入山林避禍,這才勉強保住了性命。
……
隻可惜,逃過了當年那場滅門之禍,卻沒能逃過這一場來勢洶洶、短時間内就席卷了大半個大漢的黃巾之亂。
大半個月前,一支與大部隊流散的黃巾餘部在趕路的時候撞上了原身他們這些年來落腳的村寨,縱使出身涼州鐵騎的段氏家将能夠以一當十,卻也頂不住山地密林的桎梏,攔不下拖家帶口、以人命擋刀的黃巾流寇。
更何況他們還要照看原身這麼個小娃娃和原身那柔弱不能自理的母親。
逃走的途中原身的母親不幸殒命,家将統領不願丢下她的屍體受辱,命令餘下衆人強制帶走原身逃命,自己則留下斷後,匆忙中隻來得及塞給原身一把短匕。
這一路行來,護衛是越死越少,到如今也就剩下兩人了:一個外出的“阿兄”,一個冒牌的崔嬰。
*
正想着,昏黃的墓室中光線忽明忽暗,就見一個看起來約莫六七歲年紀的小少年從盜洞口鑽了進來。
他的頭發亂蓬蓬的,沾滿了灰塵,一看就知道已經很久沒有梳理,衣衫破舊,布滿了補丁和污漬,跟原身記憶裡逃亡途中遇見的那些流民黎庶沒有任何區别。然而,與他那邋遢的外表截然不同的,是他那雙黝黑而明亮的眼睛。
這小少年正是被原身的母親收養、陪着原身一起長大的義兄段佑。
段佑的目光與崔嬰相遇,臉上立刻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露出了他那潔白無瑕的牙齒:“阿英,你終于醒了!現在感覺如何?頭還疼嗎?”
崔嬰同樣激動不已,她雙手揮舞着,仿佛想要立刻将段佑拉到自己身邊:“阿……咳、咳咳……阿兄!許叔已經去世很久了,他的手臂緊緊地箍着我,讓我渾身疼得厲害,阿兄快救我出去!”
段佑聽到崔嬰的話,原本朝她小跑過來的腳步一頓,他的目光掠過崔嬰身後,落在了許叔那已經失去生機的臉上,笑容漸漸收斂。
抿了抿嘴唇,半跪在崔嬰面前,段佑雙手穩穩地握住許叔僵硬的手臂,用力一掰,竟然真的将那雙手臂緩緩地分開,為崔嬰騰出了一絲空間。
崔嬰幾乎能聽到那關節摩擦的細微聲響,但此刻,她沒有時間去關注段佑力氣,随着段佑将許叔的手臂掰開,露出了足夠的空隙,崔嬰急忙手腳并用,從許叔的懷抱中掙脫出來,半趴在地上平複自己得呼吸。
段佑見崔嬰已經能夠自由活動,便放松了手上的力道,不再冒犯許叔的遺體。
本想詢問崔嬰幾句關于許叔的情況,卻注意到崔嬰嘴角因幹渴而出現的細小裂紋,他咽下了即将出口的問題,轉身從許叔的後腰處取下一個水囊,遞到崔嬰面前:“阿英,先喝點水吧。”
崔嬰眼前一亮,接過水囊,輕輕地抿了一口,将水含在口腔内來回旋轉,直到感覺每一寸幹燥的黏膜都被它滋潤了一遍這才緩緩咽下,清冽的水流淌過幹澀的喉管,崔嬰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又活過來了。
她又輕抿了兩小口,仔仔細細地将水囊蓋好,遞回到段佑面前:“阿兄,你也喝。”
段佑接過水囊,臉上勉強朝崔嬰擠出一絲安撫性微笑,卻未發一言,随後轉身凝視着許叔那依舊半靠在牆上的屍體,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崔嬰的目光在段佑和許叔的屍體之間徘徊了幾圈,思索片刻,指着墓室中央那已經半開的石棺,向段佑提議:“世人皆知入土為安,如今我們身無長物,也無法為許叔做些别的。阿兄,不如将墓主人移出,換許叔躺進去,待我們離去之時,再将盜洞封堵,也算是為許叔找到了一個安息之所。”
段佑站在原地糾結了三秒,點頭應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