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在經過後世以《三國演義》為首的各種文學作品編排拉踩後、大衆樸素的認知觀裡不同:真實曆史上的董卓并非全然是一個才能平庸、作惡多端且貪财好色、欲壑難填的醜角形象。
至少,少年時期的董卓絕對不是。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
一諾千金重。
由戰國至兩漢,任俠之風都頗為盛行。
據《後漢書·董卓傳》記載,董卓出身涼州,年輕時頗喜愛行俠鄉裡,性格豪放、不拘小節、仗義疏财、善于交際。
比如,他曾深入羌族地區,與多位羌族首領建立了深厚的友誼。即便後來歸鄉務農,仍有羌人不遠千裡前來拜訪,董卓則慷慨地宰殺耕牛宴請他們,令羌人深為感動,他們回到部落後,聯合贈送了董卓上千頭牲畜,以表達對他的敬意和感激。
即便抛開這些少年時的俠客小故事不談,随着年齡的增長和權力的膨脹最終走上了權謀和暴政之路的董卓,對于始終忠心追随自己的涼州舊部,也依舊十分的親近與信賴。
由此可見,董卓其人也并非是一味的暴虐跋扈,至少,在他的世界觀裡,對于親信與外人的區分是清晰而明确的。
其次。
就是崔嬰終于記起了另一件事。
延熹六年,及冠不久的董卓于隴西郡官府内擔任都尉,負責地方治安,頗有威名。
當時,胡人經常騷擾邊境,劫掠百姓,涼州刺史征辟董卓為從事,董卓領兵大破胡人,斬獲千計。并州刺史聽說他的勇武之後,也對他極為看重,将他薦入朝廷公府。
而這個對董卓有着舉薦之恩的時任并州刺史,正是崔嬰的便宜外祖父段颎。
所以,于董卓而言,無論是從以短匕作為信物的家将統領處算起的妻、子相托,還是從段颎處算起的故人之後,如今的崔嬰都絕對是能被他劃入自己人行列、保一世榮華富貴的存在。
至于……如今去投奔董卓的話,等到八年後的初平二年董卓被殺身亡後,對董卓舊日親信的清算會不會波及到崔嬰?
啧,崔嬰自然是要在那之前就早早借勢為自己安排後路以保全自身的啊。
甚至于,在決定要去投奔董卓之前,崔嬰就已經想好了來日裡全身而退的方法——
東漢末自桓、靈二帝以來,宦官亂政,權勢極度膨脹,就連在後世被人戲稱為“留香荀令”的荀彧也曾因家族忌憚當時權勢顯赫的宦官,而被迫娶了宦官唐衡的女兒。
可縱使這樁婚姻來得如此屈辱,在當時引起了非常多針對于荀氏的非議與譏諷,唐衡倒台去世之後,荀家也未曾讓荀彧休棄他的妻子。唐氏一生與荀彧相敬如賓,生下了包括荀俣、荀诜、荀顗、荀玄和荀粲在内的多位荀氏子弟。
不得不承認,作為當世大族,颍川荀氏如此行事,的确是頗有君子之風。
而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崔嬰想,既然荀氏都能接受一個宦官之女做兒媳,那麼她這個權臣的區區故友之女,應該就更不在話下了……吧?
*
此刻已經将自己的未來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崔嬰心情極好,看向一直認真注視着自己一言不發的段佑,難得笑彎了眉眼,道:“阿兄,明日我們便啟程,往冀州的下曲陽縣去。”
是的,冀州。
光和七年三月,黃巾起義爆發。
六月,朝廷罷免北中郎将盧植後,改拜董卓為東中郎将,接管冀州戰區事務。
董卓直接放棄了圍攻張角據守的廣宗縣,轉而率主力北上攻打張寶據守的下曲陽縣,可惜圍攻兩月餘不克。
崔嬰伸手從面前的火堆中撿出一根燃了半截的木棍,在地上畫出了一幅簡易的地圖——
作為在黃巾之亂中極具存在感的下曲陽縣,崔嬰曾經特意去查過,位于河北省晉州市,而自己如今身處的泰山郡蓋縣則大概坐落于山東省沂源縣境内,兩地相距四百公裡左右。
正常來說,一個五六歲的孩子一個小時大概能走2到4公裡,崔嬰擁有成年人的心智、段佑有天生神力加成,每日趕個五六小時的路不成問題。
四百公裡,不過半個月的時間就能趕到,便是算上山高林密、遇水搭橋,将時間翻上一倍,也僅僅需要花費月餘。
如今正值六月末,隻要能趕在八月初朝廷令左中郎将皇甫嵩北上冀州、董卓被罷免至廷尉受審前與之會和,在往後這百餘年的三國亂世裡,已經被崔嬰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安穩餘生就唾手可得。
随意扔掉手中的小木棍,拍拍手,崔嬰看向仍舊目光炯炯地注視着自己的段佑,擡手替他撥弄好額前微微翹起的一縷碎發,對上他有些疑惑的目光,笑問道:“阿兄,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對不對?”
什麼社稷累卵之危?
什麼生民倒懸之苦?
反正她自來就不是什麼好人。
段佑并不知崔嬰心中這會兒的百轉千回,隻是也笑着答道:“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