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嬰眼見一個看起來像是護衛領隊的男人打馬回到剛剛那個小女孩兒所在的馬車前,似乎是在跟裡頭的人回話,一邊說一邊還朝自己兄妹二人打量了幾眼。
稍後不久,便有一位看起來三十多歲、穿着典型漢制服飾的婦人從馬車廂裡出來,拎着個紅木食盒往這邊走過來,那個護衛領隊也翻身下馬跟在她身後不遠處。
眼見兩人越走越近,段佑抓着崔嬰的手臂往自己身後一拽,瘦弱的身體卻将崔嬰擋得嚴嚴實實。
或許是段佑的防備之意表露得過于明顯,那婦人在離二人幾步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
她的目光在段佑和崔嬰清洗幹淨的雙手與臉蛋上掃過一圈,這才面帶笑意、聲音溫和地開口,說着一口流利的雒陽雅言:“小郎君、小娘子不必害怕。方才我家夫人見這位小娘子身體似有不虞,便遣老奴為兩位送來些點心清水充饑解渴。”
說着将手中的食盒一擡,示意自己所言非虛,未等崔嬰與段佑有所回應,她便彎腰将紅木食盒放置在地上,随後微微躬身以示禮節便轉身離開了。
*
明明動态的物體更容易吸引關注,然而崔嬰的腦子裡卻總惦記着剛才那不經意間交彙的目光,視線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那輛華麗的馬車,仿佛那裡面有什麼未知的存在對她充滿了緻命的吸引力。
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婦人身上的時候,馬車的簾幕再次被輕輕撩開一角兒,縫隙中透露出方才那小女孩兒好奇而羞怯的目光。
崔嬰與她再次視線相觸,看着她那小獸般警惕又好奇神情,心頭一軟,嘴角不自覺地露出了些笑意。
垂眸思索了片刻,崔嬰就從段佑身後探出身子,朝已經走到十來步開外的婦人喊道:“阿媪煩請留步。”
婦人聞聲步履微頓,很大可能看在兄妹倆那整潔的儀容和此時崔嬰那一口流利的雒陽雅言的份上,她轉過身來時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意:“小娘子,有何見教?”
崔嬰連忙松開扯着段佑的衣袖的雙手,按照記憶中原身母親教導的那般向婦人微微一福身,行了一個标準的士族禮儀,然後才開口問道:“夫人慷慨解囊,小女與兄長感激涕零。不知阿媪可否言明夫人出身,來日若有機會,吾二人好與家中親長登門拜謝。”
婦人目光微閃,靈活的側身避開崔嬰的動作,自打露面起身上就帶着的那股子驕矜勁兒也散的一幹二淨,憑添了幾分恭順:“小娘子言重。”
“主家姓崔,冀州清河郡人士,如今是我家夫人攜小娘子要前往徐州東海郡探親。”婦人說完,又補了一句,“老奴姓丁,小娘子喚老奴丁氏便可。”
崔嬰聞言也不禁有些訝異:清河崔氏?
不過,也僅僅是訝異了片刻而已。
還未曾經曆過魏晉隋唐四朝發展的清河崔氏,在世家林立的漢末并算不上頂級門閥,更遑論後世五姓七望的赫赫之威?
而且,崔嬰現下心中還另有盤算。
她向來很相信自己的直覺。
自打崔氏的車隊出現在她的眼前起,總有股莫名的悸動在她的潛意識裡瘋狂示警,撺掇着她上前一探究竟,而她,也決定順從這股莫名的悸動。
提起三國這段曆史,便是不太熟知的人大概也能囫囵說出那麼幾段高光劇情來,而徐州也是絕對繞不開的濃重着筆之地。既然崔家的車隊是要前往徐州東海郡去,那可太方便崔嬰随意捏造一個士族身份借機同行了。
心裡這樣想着,崔嬰也同時看向丁氏,面上帶出幾分激動與期待:“丁媪此言非虛?夫人的車馬真是要往徐州方向去嗎?”
伸出一隻手扯了扯段佑的衣袖,面上更添幾分可憐:“我們兄妹乃是徐州下邳郡淮浦人士,祖父陳亹曾任廣漢太守,阿父陳珪現任沛國相,大兄陳登如今在東陽主政。前些日子随家族長輩前往北方探親,返程途中不幸遇上黃巾舉兵作亂,家中長輩并奴仆盡皆殒命,隻有我兄妹二人僥幸逃脫。”
“既然丁媪主家也是要前往徐州,可否回禀夫人,捎帶我們兄妹一同返程?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
雖然長相不同,但崔夫人跟原身記憶中的母親卻十分相似,是這個時代典型的士族女眷形象,溫和大氣、端莊自持。
倒是一旁的崔小娘子,還帶着幾分天性裡的活潑。
崔夫人跟崔嬰前腳才說完話,她立馬歡快地坐到了崔嬰身旁,牽起崔嬰的衣袖,好奇的問道:“陳家阿姊,我方才就是聽見陳家兄長喚你‘阿ying’,好奇之下才偷偷掀簾子去看你的。阿姊是叫陳ying嗎?哪個ying字?”
崔嬰一時沒反應過來自己的名字和她掀簾子有什麼關系,卻也是下意識的答了句:“是啊,我叫陳英。出自屈子的《離騷》,‘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崔小娘子聞言,本就明亮的雙眸瞬間更是睜得溜圓兒,笑容漸大,語氣裡也滿是驚喜,整個人都快依偎進了崔嬰的懷裡,帶着滿滿的親近之意:“真的呀阿姊!”
“我叫崔嬰。”
“阿父也曾說過,他為我取得這個‘嬰’字,出自屈子的《九歌》,‘白蜺嬰茀,胡為此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