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擋路的巨石剛一出現,護衛領隊便高聲呼喝,指揮那些不通武藝的奴仆拿起木棍,分散站開,形成松散的防線。而他自己,則帶着身穿皮甲、手持環首刀的護衛們迅速回身,将崔夫人的馬車團團圍住。
“前方山路上被人為推下巨石,看樣子是逃難的庶民嘯聚成流寇,企圖劫道。他們藏頭露尾,倚靠外力,武藝定是不精,人數也應稀少。”護衛領隊面上帶着幾分厲色,語氣堅定:“夫人不必擔憂,我等武藝高強,定讓這些賊子有來無回。”
崔夫人将有些受驚的崔小娘子攏在懷中,伸手一下下輕撫着她的背部。聽完護衛領隊的話,面上帶着幾分不忍:“唉,都是些可憐人。”
“盡量不要傷及他們性命吧!上天有好生之德,将他們擒拿住之後,叫他們自己推開攔路的巨石,便一人給一份口糧放掉吧。”
護衛統領聽完崔夫人的吩咐,面上的煞氣頓時消散,颔首領命:“是,夫人慈悲為懷,我等自當遵命。”
說完,他轉身大步離去。
隻是,崔嬰又看了眼那塊巨石,心中卻得出了跟護衛統領截然不同的結論。
這樣一塊巨石,絕非少數人所能輕易推動,劫匪或人多勢衆,或力大無窮。
這樣想着,崔嬰對崔夫人輕聲道:“夫人,我心中有些不安,想去探望一下阿兄,可否允我前往後車?”
崔夫人剛一點頭,崔嬰便立刻轉身,輕巧地跳下馬車,動作中透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急迫。
剛剛落地,崔嬰立馬就聽見兩側的山坡并車隊的後方傳來了陣陣嘈雜沖殺聲、一瞬間就冒出了百十來個人頭,呈合圍之勢聚攏了過來,顯然就是剛剛護衛統領口中那群人少又勢弱的流寇。
崔嬰定睛望去,當中雖然絕大多數人都穿着破爛、面色饑黃,但領頭的十來個漢子卻是精悍異常,手中握着的鐵器雖鏽迹斑斑,卻掩不住他們眼中的嗜血光芒。
等沖殺的近了,發現車隊已經做好準備迎敵、一副井然有序的模樣後,打頭的刀疤臉壯漢腳下一頓,朝周圍的十來人眼神示意了下,這十來個人的腳步便明顯一齊放緩了,慢慢的落在了剩下那群面黃肌瘦的真·流民後頭,讓那些真正的流民沖在了前頭,成為了沖擊防線的犧牲品。
崔嬰心中一沉,一股不祥的預感愈發強烈。她沒有絲毫猶豫,轉身便朝第二輛馬車奔去,她要去找段佑。
……
“阿英!”段佑伸手扶住一頭撞進自己懷裡的的崔嬰,先是伸手揉了揉她有些泛紅的額頭,然後才又附在她耳邊低聲說道,“我剛剛粗略數了數,對面有近百人手。崔氏的護衛雖然是訓練有素,可終究隻有十餘人,數量懸殊至此,便是赢了也不過是險勝而已。”
他指向崔嬰先前注意到的那群在後方徘徊的漢子,語氣中帶着幾分凝重:“我細看之下,發現那二十來個漢子雖然衣衫褴褛,但衣物款式和兵器卻出奇地一緻。我懷疑他們并非普通流民,而是戰敗後的逃兵。”
段佑的眼中閃過一絲憂慮,他回頭深深地看了崔嬰一眼,面色鄭重:“今日之事,恐怕難以善了。前頭已有巨石堵住了官道防止馬車通過,這夥賊人幾乎都是由車隊的後方包抄過來的,那十來個好手也都在車隊的後方。反倒是巨石那頭僅有七八個流民堵截,若形勢有變,你我需從此處突圍。”
崔嬰聽完段佑的話一愣,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眼崔夫人和崔小娘子乘坐的那輛馬車,目光中掠過一絲複雜的情緒。然而,她很快便收斂心神,抿了抿嘴角,堅定地點了點頭,伸出手抓住段佑的手掌,緊緊相握。
*
穿越已有快半個月,一路長途跋涉,崔嬰當然也不至于還沒有親眼見識過屍體與死亡。
隻是,蜷縮在道路溝渠旁一點點失去生命特征的、靜默的消逝與刀光劍影、血肉橫飛的死亡,帶給人的視覺上的沖擊感肯定是不能混為一談的。
木器刺穿血肉的撕裂聲、流民與崔氏奴仆的慘嚎交織,以及那随風飄來的、充斥鼻腔的濃烈血腥味,這些刺激令崔嬰感到一陣暈眩,強烈的不适感湧上心頭。
“阿英!”段佑擰緊了眉,伸手攬住崔嬰快要栽倒的身體,目光緊緊鎖定在崔嬰身上。
……
當崔嬰的意識從那股強烈的不适感中掙脫出來,她和段佑這才重新凝神,将注意力投向了前方的戰場。
戰場的最前線已經躺下了數十具屍體,有流寇的,也有崔氏奴仆的。除了那些已經徹底斷氣、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身軀,更多的是四處挂彩、呻吟不斷的傷員。
崔氏的護衛顯然已經與對方那十來個身手不凡的盜匪頭目交過手,雙方勢均力敵,此刻正緊張對峙。
在這僵持之際,崔夫人終于自馬車内探身而出,朝對面領頭的刀疤臉大漢道:“諸位壯士英勇非凡,妾身欽佩不已。車隊中攜帶金銀米糧,願以此作為贈禮,以表妾身敬意。若諸位有所需,盡管取用。”
“妾族中故交為前方郯縣縣令,已有約定今日黃昏在城中相會。現如今在此地耽擱已久,恐誤佳期,望壯士海涵,允許妾等輕裝赴約。”
崔夫人話音剛落,崔嬰心中便是一緊,暗道“不妙”!
其實崔夫人的這番言辭不可謂不高明,不僅點出了崔家既是士族又有官身,又暗示了郯縣有援軍随時可能到來。若這真的隻是一夥為了活命才铤而走險劫道的流民,此刻應已心生畏懼,肯定立即就搶完米糧四散而逃了。
……可惜的是,對面不是。
易地而處,崔嬰此時最好的選擇無疑是速戰速決、斬草除根,以防崔夫人回到縣城後集結兵力、秋後算賬。
果不其然,崔夫人話音剛落,那刀疤臉大漢便面色一沉,随即大喝一聲:“沖上去!殺光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