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内的黑色棺木内躺着的是崔夫人的遺體,崔嬰如今既頂替了崔小娘子的身份,自然不願旁人因為自己的到來怠慢了她,擺手制止了衆人起身行禮,示意他們繼續先前的祭拜,崔嬰走到最前排的蒲團旁跪下。
伸手接過青葵遞過來的三根長香,崔嬰端端正正地朝前頭的棺木磕了幾個響頭,起身走到供桌前,鄭重地将香插進了香爐。
停靈七日是不會封棺的,崔嬰朝棺内看去的時候,就見崔夫人正安詳地躺在棺中,身上早已換上了一身整潔的壽衣。若不是面帶青黑、唇色灰敗,與之前溫和鮮活的時候沒有太多不同。
低頭看着自己手指上沾染的一點兒香火灰塵,輕輕撚了撚帶來些粗糙的手感,崔嬰的思緒卻飄得老遠。她想:崔使君派去接應車隊的護衛隊既然隻帶回了崔夫人的屍身,那崔小娘子的遺體應該是被阿兄帶走安置了吧?
朐縣距離車隊遇襲的地方有數百裡之遙,自己自醒來之後卻再也沒有先前那些頭痛、心絞的毛病,原來,自己并不是不能離開崔小娘子太遠啊?
它隻是不允許自己離開“崔嬰”太遠,最好幹脆直接成為“崔嬰”。
……
崔嬰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直到站在她身後的青葵突然伸出手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猛地回神。
耳邊傳來的請安聲漸行漸近,她擡頭望去,隻見一位面白美髯的中年男子,約莫四十歲上下,正步伐急促地朝她走來。崔嬰心中了然,這位想必就是崔使君了。
向來懂得什麼叫做随遇而安的崔嬰垂眸醞釀了兩秒淚意,正打算飽含深情地喚一句“阿父”,就見崔使君已經站定在身前,眼眶含淚,聲音帶着悲戚的顫音,将崔嬰一把抱起緊緊擁入懷中:“阿嬰,你受苦了!”
他将臉埋在崔嬰單薄瘦小的肩頭哭了許久,等崔嬰都感覺到了透過衣服浸潤到皮膚上的氤氲濕氣,他才又擡起頭來,臉上全然不知是哭出來還是憋出來的紅暈。
盡管崔使君是文士,可漢儒卻并非後世連君子六藝都學不全的羸弱儒子,力量不容小觑,輕松地将崔嬰單手抱坐在臂彎,左手輕撫崔嬰的發絲和衣領,眼中滿是感慨:“一别三年,為父無時不刻不在挂念我兒。”
“日夜思念阿嬰如今該長成什麼模樣了,如今一見,可見是血脈相親,阿嬰的面容與為父心中所想如出一轍啊!”
“……”崔嬰本來還在猶豫是否要與崔使君演一場父女情深、執手相看淚眼的重逢戲碼,卻被他的話一噎,差點沒忍住翻出個白眼來——她和崔小娘子雖然都生得玉雪可愛,但相貌卻截然不同,這位崔使君顯然是在說些寬慰人心的場面話。
但若此刻在這裡的是崔小娘子,在突如其來的災禍中失去母親後,見到這樣親切和藹的父親,定會感到格外的安心和溫暖吧?
崔嬰心中一軟,順勢依偎在崔使君懷中,輕聲喚道:“阿父!”如今,對崔小娘子的那句話,她已信了七分。
……
隻是還不等崔嬰和崔使君再多“父女情深”一會兒,院外就來了一位腳步匆匆的家仆,才到身前已“吧唧”一身跪到了地上:“見過使君!見過小娘子!”
原身雖受過母親貴族禮儀的教導,崔嬰也全盤接受了原身的記憶,但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跪拜,她和原身一樣,都是初次經曆,不免被唬了一跳。幸好崔使君未作他想,隻安撫性地輕輕拍着她的背部,看向家仆問道:“何事如此急躁?”
“縣丞、功曹、三老求見,現已在前府衙等候,老管家命小人速來通報使君!”
崔嬰依偎在崔使君懷中,敏感地察覺到家仆話語落下時他身體的短暫僵硬。但也僅僅隻是一瞬而已,而後就聽崔使君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對崔嬰露出微笑:“阿父有些政事需處理,阿嬰先随青葵回後院休息,晚上阿父再陪阿嬰用晡食①,如何?”
身為乖巧小娘子,崔嬰自然是要微笑答應的。隻是不防崔使君在将她放下地前,惡作劇般地把她摟在懷裡狠狠上下颠簸了幾下。
崔嬰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吓了一跳,下意識瞪了崔使君一眼,誰知他反而笑出聲,甚至還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臉頰:“鮮活些才更可愛。”言罷,帶着報信的家仆,背手離去。
崔嬰聞言一愣,連揉自己隐隐作痛地臉頰的動作也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