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塵仍未散去,刺耳的輪胎與地面的摩擦聲就從坦克與越野車的身後響起,他們回過頭,一輛清掃卡車正以堪比奪命飙車的速度趕來。在距離殃厄隻有幾米遠的地方,卡車‘庫庫卡齊齊’的變形成了線束。
霸天虎的軍需官沒将任何多餘的目光分給自己的同僚死火,他緊緊的盯着殃厄的眼睛,“普切利呢?你見到他了嗎?”
“... ...”
殃厄沒有多說什麼,隻是側頭看向了霾塵未散的隧道深處。
線束随着他的目光朝那方黝深的黑暗看去,他的光學鏡倒映着被抛棄的亂石碎瓦,有那麼一瞬間,沒有了護目鏡的遮擋,小卡車的臉上露出了由衷的茫然神情。
“你...”
線束一把推開了大坦克,走向了隧道口。
“那隻是個音闆的拿來監視你的投影。”身後傳來了大坦克恨鐵不成鋼的聲音,“告訴我,你真的半點也沒察覺到嗎?”
前進的身影似乎停頓了一下,也似乎沒有,因為他的步伐仍然不變,堅定地向着深處的黑暗走去。
線束的腳步依舊保持住了沉穩,他的态度依舊維持在了等待結果的緘默,隧道内寂靜幽深,越往深處走,破裂的燈盞越多,四周的環境也越發昏暗。爆炸過後,四周崩塌碎裂下來的岩石堆砌在了軌道的兩邊,使得原本就不寬闊的道路變得愈發狹隘。
線束一邊走,一邊用手掌撥開碎石。
整個過程中,他都沒有說一句話。哪怕腦模塊脹痛的快要擠爆頭雕,哪怕手臂在難以自持的顫動,一種莫名的平靜仍像水一樣漫過了他的頭頂,在一片深藍中,他什麼也不想,腦中的空白甚至讓他更專心于手中的工作,搬開岩石;擴寬道路;遙望着遠處若隐若現的光芒,計算着步長。
終于,片刻之後,他來到了那間布滿焦痕的實驗室,由于經曆過一場爆炸的緣故,牆壁已經出現了幾道不小的裂紋,從側旁一路延伸上頂棚。
因為僅是用來充當臨時實驗室,這裡的構造并不堅固,也沒存有什麼有價值的儀器,這也是塞拉斯果斷選擇放棄此地撤退的原因之一。
磨損嚴重的鑽頭在中央伫立着。
線束穿過這些死金屬,徑直走向二層架台。
數以億兆的數據流穿行過子程序,另一個自我正在以一種難以被具體計量的速度分解計算着他們,處理中樞在瀕臨潰敗的邊緣搖搖欲墜,【三重面具】說...【神視之鏡】說...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捧起了鐵欄邊緣的破碎之物。
…他最好的朋友安靜的躺在他的掌心裡,軟綿的像是一隻無力垂下脖頸的死鳥。
子程序在分析...【三重面具】說...【神視之鏡】說...它們判斷分析了無數數據,找出最接近真理的那個唯一正确答案,在将它以最簡略的方式傳遞給主人格,它們說...
“不用了。”線束說,“我知道的。”
被觸碰到的幾息之後,光固态軀體就慢慢的融化開來,從一個完整的形态潰散成了一片閃着微光的礫子,一捧無體無形的金色細沙,很快,它們就從賽博坦人掌心的縫隙裡一點點流出,熄滅在了堂風中。
線束盯着自己空蕩蕩的掌心,許久的僵持之後,他死死的攥緊了拳頭,眼淚終于悄無聲息的滑落下來。
—
這一天就再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雖然被汽車人從機械黨的電鑽之下解救了出來,并和領袖衛隊的成員們一起對抗了塞拉斯的反撲,但死火最終還是選擇了和軍需長一起離開。
無需勸說,當清掃卡車遠遠停靠在遠處時,變形成越野車的死火就朝他的方向駛了過去——他的火種伴侶還在報應号上焦急的等待着他。
而在死火駛來的同時,線束也挂斷了擊倒打來的第八十二個通訊,将丢失了一隻光學鏡但整體還算完好的越野車拍照發給了他。
穿過升起的陸地橋,他們重新回歸了報應号。
哦,對了,還有一句“紅蜘蛛指揮官記挂着你,他讓我告訴你,你最好對所有人說是你是憑借着自己的力量逃出來的。”
聽到這句話之後,死火思索了一下,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回歸所要上交的叙職報告裡,越野車掩去了殃厄和線束的姓名,在那個沒有任何支援的窘境裡,他憑借着自己的力量打敗了弱小的人類,洗刷了被偷襲的恥辱。
報告先經過了紅蜘蛛的審核,又在指揮官的授意下在音闆那裡轉了一圈,總而言之,最終提交到威震天那裡時,霸天虎的首領隻是拿起來掃視了一眼,又嗤笑了一聲,就放了下來。
他的态度也是所有霸天虎的态度。
所以在艦橋遇見死火時,仍有人當面嘲笑他竟在碳基肉蟲那裡丢了一隻眼睛——
但是每個機總有落到醫官手上的時候吧。
幾次與汽車人的交鋒過後,為了不讓自己傷越治越重,越治越多,所有上過擊倒手術台的霸天虎都學會了閉上了嘴巴,以至于這件事最後就像紅蜘蛛到底挨過威震天的多少次揍一樣,沒人再去關注了。
擊倒簡單修補了死火缺失了光鏡的那洞眼眶,為他按上了一塊眼罩。
一切又再度完美如初。
漫長的生命沒有消除矛盾與固執,令賽博坦人變得随和闊達,而是将一場一代人之間的戰争拉長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但是能走到今天,至少每一個人都學會了一條生存法則
——随時遺忘。
...無論怎樣,生活還是要繼續下去。
—
但是有些身後,僅僅是有些時候...
線束仍然在想普切利。
他看着角落裡的腳手架,就會想到普切利曾經站在上面替他打磨外甲:這項工作很費時費力,所以作為回報,線束需要給人類講一些有趣的日常故事,回答他提出的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滿足他對大鐵塊們八卦的好奇...
架子上已經落滿了一層薄灰。
艙室下的小門。這是供他的人類朋友自由出入的門,普切利總會在他一天的工作完成之後,依靠在半開的門框旁等着他...
小門時刻緊閉着。
對于賽博坦人就像過家家們的人類小家具,沙發、餐桌、闆凳、床鋪、收納櫃,甚至還有鍋,電磁爐和廚具,這裡是普切利的生活區,他經常加工線束托威爾買來的原材料,在報應号沒有停泊陸地之前自己煮飯吃...
現在那些蔬菜和水果們正在角落裡發黴,散發出難聞的氣味。
線束拒絕清掃它們。
而實際上,自從重新回到報應号之後,他就把自己鎖進艙室裡,在燈盞的開關再沒被按下之後,整座房間就陷入到了無日無夜的黑暗裡。
線束蜷縮在充電床上,沉淪在夢境與現實的渾噩裡。紅白小飛機偶爾會出現在他的夢中,帶來一絲慰藉,卻也更加襯得醒來後的現實冰冷難捱。
風琴來敲過兩次門,終于在第三次敲門前意識到自己又可以獨攬整個後勤部的工作,往後就不再來了。
而音闆則從始至終都沒有出現過。
這也好,線束迷迷糊糊的想,在經曆過與大哥的瀕臨決裂之後,他實在不想再去質問音闆什麼了,問他為什麼抛棄普切利,問他為什麼要...都夠了,他不想再一遍遍的提醒自己普切利已死的事實了。
而音闆的回答也隻會有一個——因為他們是霸天虎。
毫無意義。
也許是三天,也許是一星期之後,一條内置消息的提醒連帶着油箱的報警信号一并傳入到了線束的腦模塊中,讓他從空茫一片的夢裡驚醒,也許是冥冥之中的一種預感,他第一次翻開了自己的訊息箱,從無數未讀消息的最下面找到了那條提醒——那是他上個月設定下的一個電子鐘。
線束打開了它,發現旁邊還有一條自己之前留下的備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