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萬年前，鐵堡。

此時此刻。

紅蜘蛛站在街道上，這條街曾經是塞伯坦的中央主街之一，兩側聳立着科研院和稅局，鐵堡大學兼其有名的鏽湖，以及最為壯觀和巍峨的鐵堡圖書館。

曾幾何時，這條街道上載具往來，行人流水，如今，伴随着内戰無限趨近于末期，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已經褪了色，在沉沉的暮氣裡喘息。

夜晚已經過了大半，幾個循環時後，天邊會有霞光亮起，一年過去了，新的紀年即将來臨…誰在乎。

紅蜘蛛想，他原本也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最優秀的追蹤者，在内戰最白熱化的時期穿過鐵堡上空的空防，費盡心思，隻為了站在街道上？

得了吧，他想，他得到的消息沒頭沒尾的，又來路不明，本身的真實性就讓人懷疑，哪怕是真的，偉大的領袖死不死的，誰在乎。

元老院和感天尊早就該鬧翻了，讓他們直接分屍所謂的領袖大人也不顯意外，更别提擎天柱議員還不在這裡，不在圖書館，更不在鐵堡——多好的機會啊，要是他有一個心頭大患，也會忍不住在天時地利時動手的…不就是這樣嗎。

萬年一律的，心下那點若有若無的細微焦躁被紅蜘蛛摒棄下來，他一無所知，因此也不打算做些什麼，就隻是站着。

但餘光一瞥間，他忽然看見一個人影從圖書館裡走出來。

那人一身質樸的咖色塗裝，面甲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但是當那機走近的時候，一個認知忽然像是念頭一樣閃進紅蜘蛛的腦模塊内，他立即提聲道：“馮斯洛夫！你在這裡幹什麼！”

那人被他一喊，原本就有些畏首畏尾之态更顯瑟縮了，實際上，他被叫出名字的那一刻差點跳起來，匆匆轉過頭，看見叫住他的人是紅蜘蛛的時候，他全然的恐懼有一半就轉成了疑惑：“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霸…”

紅蜘蛛一步上前，捂住了他的嘴，狠狠的威脅道：“閉上你的嘴，我知道我是霸天虎！你們汽車人在偷偷摸摸的幹什麼，别以為我不知道，元老院早看感天尊不順眼了，他們要是不趁着這個機會幹掉他，那最後那點可悲的骨氣就沒了。”

“你知道？”馮斯洛夫扒開他的手，不知道為什麼，對方的态度讓紅蜘蛛隐隐覺得有些異樣，名不見經傳的小議員向後退一步，又站直了身體，這時紅蜘蛛才發現，他竟然也是一個飛行者，身後的機翼呈現對稱舒張，一種淩厲感轉瞬即逝，變成了委婉的默默。

馮斯洛夫隻後退了一步，竟然主動的湊了過來，一邊伸手要扒開紅蜘蛛的光學鏡，向内看内裡的顔色，一邊似乎自言自語道：“普萊姆斯即真言？”

“什麼鬼？”紅蜘蛛打下他的手，心裡已經為對方的異樣感到有些忐忑，外表上還要裝作聲厲，“你瘋了？！”

“在古代，塞伯坦人也常常将自己不理解的人或事看做神明的瘋狂。”馮斯洛夫說，“我很好，好吧，或許也沒那麼好，我來晚了一步。”

“什麼意思？”

“感天尊已經死了。”

這下紅蜘蛛是真的感到詫異了：“你想救感天尊？”

“救感天尊？你為什麼會這樣想？”馮斯洛夫表現的比紅蜘蛛還要詫然，“我真是巴不得他們死的越慘越好，被肢解丢進熔煉爐裡，每一個輪軸每一個部件都化作湯水，成為一個誰也沒聽說過的笑話，徹底銷聲匿迹，他們每一個都要經曆痛苦和陶然，都要死的萬分痛苦，毫無意義，毫無價值，被人遺忘——相信我，我每時每刻都在如此期望。”

紅蜘蛛：“他們？”

馮斯洛夫沒有停下來回答紅蜘蛛的疑問，就繼續道：“但是尤利西斯不能這樣死，你明白嗎，他不能死在現在，他應該活下去和命運向抗争，用這份否決曆史的過去把未來也攪得一團亂，我甚至願意把領導模塊送到他的手裡，我對他說他應該為了活着不擇手段，這才是生命的本能！”

他的聲音愈發愠怒：“我曾經向他許諾過整個世界，但是他甯願滿懷絕望和無望死在這片臭水溝裡！所以好了，他死了，曆史被固定了，成為一面嚴絲合縫的牆壁了，我再也撬不開過去了，該死的尤利西斯，該死！他們都是！他們一模一樣！一模一樣！”

“我的建議是你去看看醫生，馮斯洛夫。”紅蜘蛛忍不住後退了一步，“你的精神看上去不是很正常的樣…”

他的話驟然噎住了，因為馮斯洛夫擡起頭，向他看了過來，很難形容那一瞬間紅蜘蛛望進對方光學鏡中的悚然，刹那間，他看見了數以萬計的塞伯坦人的屍體堆砌成小山，最初的使徒用手指粘着腦模塊榨出的白光，在地面上書寫，千人的語并成萬人的話，發出星球在磨輪下蹂躏死亡的悲鳴之音，有種聲音在高哭唱道：

毀滅的化身，象征熵與混沌的終極力量…滅世的魔神…普萊姆斯。

…普萊姆斯！

紅蜘蛛回過神來時，馮斯洛夫已經站在了他的面前，他抓着飛行者脖頸上的部件，湊過來看他，并且似乎從他光學鏡中的懦弱和膽怯看出了什麼令自己滿意的東西，聲音也恢複了帶笑的平靜：

“是的，至少你們比較多，那個所謂勇敢，善良，威震天的忠實追随者…惡心的東西，隻是我們宇宙裡的特産——你不會像他一樣，與我為敵，是的，是吧——紅蜘蛛。”

一整顆星球的遺像正倒映在“馮斯洛夫”的眼睛裡，一整個種族被碎齒般的巨型磨輪碾成肉渣，黑紫色的卡車站在熔岩鑄就的池水旁，身後支零懸挂着被吊死的殘肢，成為影綽的嶙峋。

紅蜘蛛的聲音不由哽咽：“是的，是的…”

“忘記你來過這裡吧，尤利西斯死了，你隻記得這一點，一切過去都已經過去了…為了對抗未來，我們無法改變過去…就要抓住現在…”

馮斯洛夫擡起頭，仰望天穹，雙目如炬，似乎已經看到了更久遠和龐大的東西：“别拿那種眼神看着我，我已經想象到你的神情了，神視，我可以毀掉你的存在，就可以殺死他，知道嗎？你們并沒有什麼兩樣…”

現在，此時此刻。

“我知道。你比我們站的高，你總是那個赢家，總是如此，無出其右。”

喃喃的聲音在線束的腦海中化為熟悉的一線鳥鳴。

軍需官敲了敲頭雕，視頻已經播放結束了，後知後覺的疲憊感襲來，線束用手撐着桌子，緩了半響，才終于站起身，“我過那邊去看看。”

其他的，他就什麼也沒說了。

無論是尤利西斯在死前相當意有所指的話，還是其他的疑問，所有的一切事實都已經清楚明白，他們不是什麼該死的感天尊的子嗣，不，如果說血脈電路是一種傳承的話，‘不是子嗣’這種說法倒也不盡然。

隻是一聯想到别人的器官組成了自己的一部分，由此意識被貫承接納了下來，并且不時聽到死人的喃語...還是一件需要時間去接受的事情。

線束隐隐約約有種預感，自此之後，他再也不會聽到尤利西斯的話了，再也不會接通一記來自鐵鏽時代的通訊了。尤利西斯已經死了——其實他早就已經死了。但是隻有這一次，他的死亡被凝固成了事實，成為了一面堅硬的牆壁，任是何種心懷鬼胎的東西也無法将其推倒和抹消。就是這樣。

‘父親’這個概念在線束的面前打了個轉，還未等細細的理解這個詞語到底意味着什麼，就已經消失無蹤。

所以除去一份怅然之外，線束的腳步仍舊平穩。

他的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直到走到奧利安派克斯的辦公艙室前面，軍需官适時的叫住了想要敲兩下門後直接闖入的巡邏兵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