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三年杜絕了她所有的娛樂活動,即使她生病也隻準吃藥,不許花時間去看醫生,由此導緻許伊至今仍諱疾忌醫。可他卻在高考期間和李燕吵鬧不休,殃及許伊。
僅僅是因為許伊表現出了一絲絲的倦怠,就被許奉國認為是厭煩而狠狠掌掴了她一巴掌。
在那至為重要的48個小時裡,在99.99%的父母們都深恐影響到自己兒女的高考狀态而不免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的情況下,許奉國偏偏是那0.01%。
頂着巴掌印參加高考的,許伊恐怕是全省唯一,不知情者大概都以為她是為了讓自己清醒而自扇了一巴掌,所以當中才會有那麼些驚歎的目光。
多麼可笑。
許伊覺得自己多麼可悲。
就這樣,許伊依然發揮出了前幾次模拟考的平均實力,但有沒有一種可能,如果不是巨大的心理陰影與同比于其他父母的落差,許伊或許可以考得更好一點。
許伊的心理壓力太大了,可她不敢違逆,因為她不想以犧牲自己人生為代價對抗自己的父親,所以她堅持了下來,她以為考上好的大學就可以解脫,她是為了逃離才咬牙支撐的。
更可笑也更可悲的是,許奉國将許伊的成績全然地歸功于自己,一面秉持着所謂父親的威嚴對許伊說考得還行,雖然不是最理想,但勉強能夠接受了;一面故作姿态地向家人和朋友們炫耀他有個即将去上名牌大學的女兒。
許奉國嘴上也說許伊原本可以考得更好,因為她數學和理綜都考得不錯,偏偏一向擅長的語文和英語連她幾次模拟考的平均水平都沒有達到。
可許奉國絕不會認為是自己的問題,連想都不會想到這一方面,他一向居功自傲,卻絕不會自我反省。
即使如此,即使許伊以為自己已經足夠了解自己的這位乏善可陳的父親,許奉國接下來的行徑卻又一次地刷新了許伊的認知。
在許伊迷茫于将來要往哪個方向學習和發展時,許奉國不容置疑地說:“當然是學經濟或者金融了,我早就打聽過了,這兩個專業在就業市場裡最吃香。”
許奉國竟然硬逼着許伊首選這兩個專業,連她個人的意願都吝于過問。
仿佛沒這個必要。許伊是他的女兒,合該全權由他掌控許伊的人生。
許伊為此感到莫大的痛苦,一個已然成年的女孩,經過多年的努力也隻是勉強達到了父母的期望,那她自己呢?
難道她這輩子都要為父母而活嗎?
所以她怎麼能開心的起來?
那晚也是個月色朦胧、星光暗淡的夜晚,沉悶的風像被驅使着吹來刮去,懸浮整日的塵埃仍未落定,肉眼不可見的陰霾似乎堆滿了這座每時每刻都在高速運轉的城市,擠擠挨挨,無一淨土。
老小區連個名字都像是不配擁有,隻能被稱作是某某社區。
徐嶼等在老年活動中心往前那個小賣部的斜對面,那是一個預備翻新的公共籃球場,挺晚的了也沒什麼人在裡邊打球。
望見許伊的那一刻,他其實吓了一跳,并不因為許伊渾身上下沒有透露出一絲準名牌大學生的喜氣,而隻是因為她看起來太累了。
說不出的憔悴與暗淡,簡直像是車輪碾過後揚起的塵灰打造出來的人。
徐嶼那時還不明白,心裡莫名翻湧的情緒名為心疼。又或者隻是因為他慣于忍耐,所以他并沒有深想,他隻覺得這不合情理,高考結束都快一個月了,許伊難道還沒有足夠的時間補充睡眠和調整狀态?
所以他問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最近在忙什麼,很辛苦麼?”
許伊有氣無力地說:“忙着睡覺,挺辛苦的。”
她還知道說笑,總算精神方面還正常。
徐嶼又問:“志願填好了?”
提起這個,許伊就用一種煩躁到沒有力氣繼續煩躁下去的心情說:“填好了,基本都填了經濟、金融和管理類的專業。”
徐嶼又不覺詫異:“你喜歡經濟、金融學?”
許伊:“不是我喜歡,是我爸喜歡,他說學這個就業面廣,以後好找工作。”
徐嶼微微皺眉:“那你呢,你是怎麼想?”
許伊苦笑:“我不知道。”
可她知道這樣說這樣做,是對自己人生的不負責。徐嶼是唯一會問她怎麼想的人,可她好像不值得被問。
徐嶼端詳她神态,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麼。
“如果學了自己喜歡的專業,以後找不到好工作的話,我給你兜底。”
許伊愣住了。
他也不過是個還沒走出校園的學生而已,就這樣輕率地許下諾言。
也許他隻是随口說說,也許她不會往心裡去。
也許她隻當他是誇下海口,也許他隻是給她一點心理安慰。
夜深人靜,許伊忽然莞爾一笑,像春風拂過荒野,雨落凡俗,撥雲見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