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傷是真的，隻是沒有看起來那麼重，紛雜的話語影響了她的思緒，國師府周圍有道士布的結界，令她放松了一點警惕。

段銘霜被她派去看守夢境的邊界，随着暴亂的發生，就算貘獸不知情，潛意識也會開始夢碎，她擔心貘獸夢境投入太深，夢碎的太快會對她的神魂造成影響。

那隻箭矢來得太快，明明隻是夢中凡人射的普通箭矢，尖銳的箭頭卻擁有破開時空的力量。

染畫在最後關頭反應過來，她也顧不得自己在裝傷，瞬間起身，擡手用妖力阻擋箭矢。

那隻箭卻毫不留情的粉碎她的妖力，紮進了代容的心髒。

那小小的姑娘瞪大了眼，在臨死之前，下意識看向貘獸，她看着那隻近在咫尺的手，拼盡最後的力氣，握住了那隻手。

那隻她牽了千百次的，她唯一的相依為命的摯友的手。

貘獸感覺到徹骨的寒意，從她與代容相牽的手升起，她是妖怪，從來都不怕冷，如今才知道，原來冷這麼可怕，這麼痛苦。

原來寒冷真的能摧毀一個人。

她渾身上下一絲力氣也無，任由代容的手帶着她躺倒在地，臉頰磨在粗糙的青石地面。

或許這隻是代容和她玩遊戲呢？就像下雪的時候，她卡拉着她，她們一起躺在雪地上。

想着想着，貘獸的眼中又閃起光亮，她側過臉，石子磨着皮膚。

可是不痛。

會不會是夢呢？她又想，側過臉，看到了代容，她也側着臉，臉色依舊鮮活，神色甚至算的上甯靜，隻是半天不曾睜開眼，也不再呼吸，背上的傷口處不斷滲出血迹，染紅她的衣服。

也不再叫着她的名字，喊她“小莫”。

她其實一直知道的，代容偷偷叫她“小莫”，作為自己的小秘密。

可她又不是笨蛋，怎麼會聽不清“貘”和“莫”的不同。

“代容……”貘獸張開嘴，無聲念着她的名字。

今天……今天明明是她的生辰呀，我給她做了長壽面，她應該長命百歲呀。

為什麼，為什麼……

“這一定是夢，是個噩夢。”貘獸喃喃自語，一點點挪到代容的身邊，小心地避開她的傷口，抱住她，像無數個夜晚一樣彼此依偎。

“這一定是個夢！”她閉上眼睛大喊。

随着她的話音落下，整個世界變得安靜，如同一片死地，争鬥的人群，飛翔的鳥兒，檐下叮當作響的風鈴，都在一瞬間靜止。

然後，“咔擦”一聲，世界開始破碎。

地面、天空、所有的一切都開始開裂，黑暗和迷霧從縫隙中鑽入。

現實開始占領這場持續了上百年的，終于落幕的美夢。

貘獸依舊緊挨着眼，不願面對一切。染畫站在她的身前，垂頭靜靜地看着她們，一滴光點從她的身前落下。

從遠及近，一切都化作光點消散。

“原來我已經死了呀。”

老道士突然出聲，可能因為是修仙者的緣故，他有一絲意識也被帶入了貘獸的夢境，一直沉睡，直到這場美夢的最後才醒。

“當年敵軍壓境，萬俟遠帶着皇宮内的寶物潛逃。小公主知道蘭國難勝，不想百姓們都淪為階下囚，拿出國庫剩餘的财物，托我和其他修仙者帶百姓離開，自己獨守蘭國。”

染畫聞言微愣，修仙者不能過多幹涉俗世她還是知道的，也知道這類人的下場，輕則修為盡廢，重則灰飛煙滅。

老道士笑着朝她搖搖頭，身體從腳底開始變得虛幻，他艱難地蹲下身，拍了拍貘獸的肩膀。

貘獸猛地一驚，如同大夢初醒，她睜開眼睛，看向老道士。

他隻剩下半個身子還清晰着，輕輕摸過貘獸的頭，問她：“你還記得小公主送走百姓時說的話嗎？”

貘獸下意識摟緊懷裡的人，眼神有些茫然，喃喃道：“……她說……”

“一直往前走，直到你們有能力回來。”

“我在蘭國等待你們。”

記憶裡，她的眼神無比堅定，緊握着她的手。

“往前走，”老道士的身體幾近虛無。

“不要再困在過去的幻夢，往前走，回家去，她還在等你。”

話音消散在霧裡，他也消失了。

“回家去……”貘獸的眼神逐漸清明，她摟着代容坐起身，随着夢境退卻，過往的記憶逐漸浮現。代容的衣物在記憶的影響下變得幹淨整潔，不斷變換着年歲。

從八歲到九歲，然後是十歲，十一歲……一直到四十八歲。

她的年齡定格，身體開始消散，化為光點，成為黑色迷霧中唯一的亮光，再徹底暗淡。

綿綿細雨打濕了染畫的衣角，她這才發現，夢境外面竟然在下雨，雨水如同連接天地的絲線，柔柔籠罩着所有人，窒息感卻如影随形。

段銘霜從她的身後而來，沉默不言地站到她的身側，周身帶着雨水的氣味和絲絲梨花香。

“抱歉。”

染畫的聲音破開了雨的罩子，清晰地傳到貘獸的耳邊。

她專注地盯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說：“夢中的暴亂來得那麼快，是你用妖力影響了夢中人的神智對吧？”

“是那場花雨嗎？”她終于肯擡頭，面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