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繇據實相告:“冬去春來,玄玉閣的商隊每年從敦煌西出玉門,走商漠南,有時也去漠北。”
談起玄玉閣,宋繇眼神熠熠,“阿祇可去過敦煌?”
辛薇當然去過千年後的敦煌,但祖慕祇猶如新生,恨不得立刻行萬裡路,親眼看看這個世界。
“是很想去的。”
華戎所交,廣開西域,敦煌盛名誰人不知。五胡亂華的時代群雄逐鹿中原,河西作為相對穩定的關隘,敦煌正是中原學儒和百姓逃往的避難之地,佛窟未開幾座,現在肯定遠達不到興盛的地步。
阿祇不由感歎:“《漢書》曰,敦,大也。煌,盛也。“
宋繇順着女孩的目光,向東而望,“玄玉閣正在敦煌正街,阿祇可去看看。”
“多謝掌事,能結識你和李家主,真是幸事。”
五胡亂華的魏晉時代男女沒有大妨,動蕩的年代人命如朝露,中原士女避亂江南者十六七,北方的士族與遊牧民族混居,士風既有文人雅士的教養,也不乏放浪形骸的乖張,昨夜鬥狼的勇士,再見清冷的精絕女子,明媚一笑,面容燦若朝陽,宋繇反倒略顯局促。
阿兄果然說的對,她不一般。
兩人正聊的興起,突然空中傳來一聲鷹鳴。
阿祇仰望,湛藍的天空一隻展翅的雛鷹正繞着他們頭頂盤旋。宋繇拿出一個哨子,輕輕一吹,小鷹便朝他們飛來,宋繇擡起右臂,那裡有一個皮質護腕,雛鷹乖乖站立在上,一口叼住主人抛來的食物。
宋繇說:“這是負責傳信的蒼颉,草原上的匈奴首領所贈。”
“玄玉閣與匈奴也有往來?”
阿祇吃驚,沒想到他們也與匈奴做買賣。
宋繇眼神掃過她腰間匕首,然後落在雛鷹腳踝上,那裡有一枚鑲着玉石的套筒,裡面有一小片木牍。
“漠北的戰馬彪悍健壯,玄玉閣的買賣不隻是玉石,龍城九月的集會,千裡會陰山,匈奴人豪爽好客,蒼劼就是當地首領的禮物,阿祇對匈奴也感興趣?“
阿祇搖搖頭,她唯一認識的匈奴人,正被她等着協恩圖報呢,而且她對匈奴人的印象甚是不良,最好敬而遠之。
宋繇看了一眼木牍,交給阿祇,“阿兄已經上路,勞煩阿祇将商隊情況回信附上。”處理書信也是文書的一項工作,女子雙手接過木牍,對宋繇點頭,“放心。”
車夫一聲吆喝,馬車逐漸朝前方的隊伍駛去,宋繇放飛蒼劼,停在原處看女子朝他揮了下手,然後放下簾子漸行漸遠。
他想起與她初見……
那夜,滿載絲綢瓷器的商隊耽誤了行程,夜深途經荒野,聽到狼群亢奮的叫聲,大漠上飄來烽火狼煙,通常“玄”字旗一出,西域官道方圓三十裡的沙盜皆避讓,無人敢打劫他們的商隊。家主派急行軍去偵察情況,衆人見火焰圍繞的胡楊樹下,一個女子正與群狼搏鬥,身後護着一隻受傷的獵犬,明明沒有武功套路卻敏捷無畏,那雙帶血堅定的眼睛奪人心魄,這畫面令兒郎們很是震撼。原以為小娘子有些來頭,幾日相處下來,卻找不到什麼破綻。
塞外景緻大氣蒼涼,卻也枯燥單調。
商隊如同往常一樣穿行在戈壁灘上,玄玉閣不成文的規定,沿途會收留随一些西域的學者、工匠、僧侶、傳教士,甚至還收留過西域琴師與舞娘……每次商隊的規模随着行程的增加而擴大,大多數人都不會介意這樣的互助,因此,阿祇“屠狼少女”的加入,沒有激起多大的震驚。
阿祇與努爾窩在馬車裡,彼時正在翻書冊。
“努爾,這古代人沒有計算器,數據卻分毫不差,行商記錄簡直是小型搜索目錄,從山川地域,到鬥轉星移,事無巨細幾乎網格化,怪不得一年的賬目就要一整箱來裝。”阿祇不由心生敬服。
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讀書時。
她将箱中書冊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基于小小文書的職業道德,整理好沿途貿易流水清單,謄撰舊賬。不看不知,玄玉閣僅去年玉石買賣,就是無數真金白銀,再加上絲綢、茶葉、香料、瓷器等等産業,難怪他們養得起精兵一樣的部曲護衛,買得來絲路上一路通暢。
意外的收獲是,她在去年舊賬中看到“建元十八年”。
建元,西漢、前趙、東晉、前秦、南齊都曾用此作為年号,既然已經遇見了尚未自立的西涼李暠,那麼……阿祇一喜,已推算出今夕何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