狯胡王名叫星夜,漢話流利,算得上大漠上的一個人物。傳聞其母是被狯胡掠去的漢女,他親手殺兄弑父,去年在同父異母的弟弟呐龍擁護下,統一狯胡部落,剛剛坐上狯胡王的寶座。
玄盛微一欠身,“早聞狯胡王威武骁勇,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星夜半搭的衣氅下,猙獰的傷痕刀疤布滿結實的胸膛,他随便擦了把汗水,斜眼打量身邊一絲不苟的優雅男人,戲虐道:“聽說閣主來此,是與本王搶女人的?”
傳聞不假,喀龍與星夜兄弟二人情誼頗深,在狯胡王的衆子嗣争權大戰中聯手勝出,星夜亦在打量李暠,是女子們喜歡的皮相男人,于阗如今是龍潭虎穴,敢隻身前來有膽識,就怕中看不中用,有膽來,無命回。
玄盛淡然一笑如明月清風,“狯胡王說笑,玄盛此番特來吊唁于阗王。”
母親總說中原人彬彬有禮,在他看來虛僞至極,“聽聞玄郎君乃中原士族君子,不思仕途卻遠道于阗,為了金子到處認主……”話說一半,狯胡王狂放不羁地歪坐在胡床,接過仆人送上的美酒,一口飲下,眼神瞥向身旁端坐之人面露不屑。
玄盛也接過仆人送上的夜光杯,泰然坐在狯胡王星夜對面,搖了搖晶瑩美酒,“狯胡王這次出西漠,與溫宿、尉頭組建七十萬聯軍,可惜……怕還不知,數萬兵馬折在何處?”
星夜臉色驟變,玄盛神情依舊。
“龜茲一戰,你損兵馬上萬,随你逃亡于阗的殘兵中,混着多少外族異心,漠匪流寇,狯胡王心中可有數?這些人為利,不為義,龜茲王白純既出價請你們出戰,狯胡王就該料到,趨利避害的聯軍,人心不古。”
玄盛擡眼,眼中的鋒芒與溫潤如玉的外表判若兩人,端起酒杯輕輕晃動,一飲而盡。
狯胡王手指關節攥得咯咯響,“遊牧部落,本就是弱肉強食,我狯胡勇士跟溫宿、尉頭之流,豈能混為一談?”
“七十萬大軍,數十個部落,一月集結,一夜潰敗,諸位給呂光省了不少力氣。”
玄盛語氣和緩,卻字字誅心。
星夜銳利的眼神看向玄盛,被堵的無法反駁。
龜茲糧足富奢,從得到消息龜茲與征西軍鹬蚌相争,有多少荒蠻部落和他一樣,沖着分一杯羹而來,但他從不信任任何人,從首領們收到龜茲求援信,到聚集起七十萬大漠人馬,一切進行地太過順利了,就好像有一隻手在背後推動局勢,果不其然,在大戰之際首領之間心懷鬼胎,七十萬聯軍看似來勢洶洶,其實猶如散沙,一擊即潰。
星夜靈光一現,看向孤身站立的年輕男人,心底冒出一個想法,“閣下言外之意似知内情?”
他沒辦法不懷疑這個剛剛興起的勢力,玄玉閣積累财富的速度太快了,呂光的征西軍進入大漠後,有玄玉閣的一臂之力猶如神助,借助天時地利之勢,大破聯軍,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白純送給各首領的好處,皆由一批神秘的黑衣人押送而至,那些人神秘莫測,絕不是龜茲人。
狯胡王是個聰明人,他越發狐疑,玄玉閣閣主出現在此處,定另有原因。
二人對視,氣氛緊張又微妙。
周圍的侍女和陪練的勇士早已退避三舍,玄盛輕擺長衫,半支起他挺直的腰闆,在狯胡王的對面不到一丈的地方,優雅而慵懶,“玄盛不過是個生意人……”
這是沒否認,也沒承認。
星夜心中大驚!他忽然想通了,傳遞信息、高額懸賞、暗中聯絡,集結遊牧部落,為白純施舍财帛便利,呂光征西軍背後的勢力遍及西域……串起這張網,還能置身事外的下棋之人,才是最可怕的。阿媽說的對,漢人貫會偷奸耍滑,心思複雜,這麼多年的行走,慢慢滲透大漠的每一個角落,這個生意人,真是好大的手筆!
星夜冷笑起來,“好一個玄玉閣。”
知道自己早已被算計,他幹脆道:“閣主,有話直說!”
玄盛坐起身,彈了彈衣袖,對星夜道:“在商言商,玄盛此來,順路與狯胡王做筆買賣。”
“什麼買賣?”星夜挑了眉毛。
玄盛真誠道:“盤踞大漠對抗呂光的勢力,一為龜茲,二為于阗,龜茲已降,狯胡與于阗結盟,以在下看是步死棋,隻需釜底抽薪,必有漁翁之利。”
星夜眉毛一動,隻聽李暠又道:“狯胡王所劫呂纂糧草,夠你們撐到了和田,既入了翁,可看清楚了退路?”玄盛為他桌上的空杯斟滿美酒,星夜卻是背脊發寒,“看來,本王還要感謝玄玉閣資助之恩了。”
“羊群聚集了,才好日暮歸圈。”
這是生怕他狯胡大軍支撐不到于阗,早早的分崩離析。
玄盛在旁自斟自飲了起來,并不介意星夜的挖苦,他敬了星夜一杯,道:“諾伊是步死棋,然于阗未必,狯胡王不如作釜底抽薪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