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有啟明,西有長庚。
不知昏睡了多久,阿祇一激靈被驚醒。
她睜開雙眼,累極了的她意識有短暫空白,想起她和潭兒已然入城,卻被鎖在這座庵堂一夜,她怕别人對他們的身份有所懷疑,早準備好孩子的身份——潭兒,二人以秭弟相稱。潭兒,就是他們相遇的地方。
這個擁擠的房間,專門收留女人和孩子。
潭兒睡的很沉,他們擠在簡陋的土炕之上,身邊還有衣衫褴褛的婦孺。環顧四周,東牆前一尊陳舊的藥師佛像映入眼簾,這讓她不禁想起與沮渠蒙遜相遇的佛塔,那時她曾說,自己與這位幾經世事的藥師佛有緣,果不期然又相遇了。
一早,傳來叮叮當當的人聲嘈雜,孩子深沉的呼吸聲,她在焦慮中萌生出一絲力量,有多少日子沒有躺在有屋頂的房子裡好好睡一覺了,至少她還好好活着。
門鎖開了,有聲音響起:“都出來吃飯!”
木門吱扭被推開,一個面色黝黑的幹瘦女人招呼着衆人,她的頭發盤在包巾中,手中端着一盆粟米湯,進了院便放在庵堂的施舍台上。
“張嬸,大壯娘,快别打掃了,過來幫忙。”
聽到動靜,周圍走出不少老弱婦孺,一天就一頓稀飯,錯過就得餓肚子。牆角的櫃子上疊着碗,她們一人拿了一個碗,在被叫做張嬸和大壯娘的張羅下,排隊領吃的。
幹瘦女人叫李二娘,一邊攪拌着稀飯,一邊念叨:“你們也别抱怨米湯太稀,如今到處都在打仗,能有口吃的就得謝天謝地。”
婦孺們知道好歹,紛紛感激說:“謝謝李二娘。”
庵堂裡住的都是女眷,亂世之中能有地方安身立命,已然是大幸。女人們拿着破碗,陸續回到家人身邊。阿祇排在最後,她聽見前面的女人同李二娘說話,正是最閑不下來的大壯娘和張嬸,她們各帶着一個孩子,跟李二娘套近乎。
“李二娘,明個能不能發點幹糧,額們大人沒關系,多做點活也行,求求你讓娃兒們吃頓飽飯。”
李二娘為人随和,知道這些逃難來的孤兒寡母們不容易。她看了眼不遠處眼巴巴的大眼睛,抿了抿嘴,從自己的包袱裡掏出一個馍,掰開兩半,給她們的孩子們分了。
李二娘無奈地說:“大壯娘,你家大壯不小了,想吃飽飯倒不如送去石窟山。”
大壯娘有些猶豫,兒子從小體弱,她實在舍不得讓他去開佛洞吃苦,“額能一起去嗎?大壯那短命的爹撒手走了,這娃現在就是額的命。”
“你知道規矩,石窟山裡都是男人,還有外邦的能工巧匠,大壯去了說不定還能學些本事,你個大字不識的女人去了做甚?”
大壯娘自不敢再多言。
李二娘又道:“修佛洞是大功德的事,苦是苦點,但有大和尚在,肯定能保住你兒子的命,你留下做點縫補洗涮的雜活兒,有口飯吃就謝天謝地了。”
“額就是舍不得和娃娃分開,不想他吃苦。”
李二娘看看十來歲還躲在母親身後的大壯,搖搖頭,到底心軟了,“要是舍不得,額們莊子裡農耕缺人,隻要你們肯賣身,說不定管事的能收了你們。”
“隻要不和孩子分開,賣身也行,哎……大壯,快給二娘跪下,以後她就是你親姨。”
李二娘阻止被按着下跪的孩子:“别急,事不一定成,莊子就算收人怕也要分開你們住的,大壯娘,你可想清楚了啊。”
大壯娘咬咬牙,想着能見到娃,就點頭答應了。
阿祇默默聽着兩個女人的對話,心下了然,看來呂光如曆史所記載,并沒有回到長安,而是落腳涼州,敦煌怕也已經收歸囊中。她心急潭兒的病,手中不缺銀錢卻無門路,看來眼前這位李二娘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
當李二娘的稀飯發到她時,阿祇摸索了一下身上,将不起眼的銀錠塞進李二娘手裡,低聲懇求道:“這位娘子,我想見玄玉閣的管事,可否行個方便?”
李二娘打量了阿祇一眼,全身灰不溜秋的小娘子張口就要見玄玉閣的管事,實在看不出阿祇的底細,卻不敢怠慢:“玄玉閣被查封了,小娘子不知?”
阿祇大驚:“什麼時候的事?”
李二娘歎了口氣,說:“兩個月前征西大将軍來到敦煌,玄玉閣長老們早已遷回了隴西,玄郎君不在,留下的掌事們不順從大将軍,店鋪可不就給封了?”
阿祇沒想到敦煌形勢變化這麼快,再不敢拿出玄玉令,又懇求李二娘說:“我阿弟病得厲害,娘子能否請您找個醫工來看看?”
李二娘是跑腿送飯的廚娘,心地善良,她将手中的銀簪悄悄還給阿祇,小聲對她說:“怕是難,城中的醫館擠滿了傷兵,老百姓病了沒人管,隻有等每月初一、十五大和尚下山,看病不要錢,就怕孩子等不起。”
“您剛說的大和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