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七郎擺擺手,人就要離開,這時旁邊的村民見狀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打聽:“大人,求您也給我家狗蛋(二牛、胖才、大壯……)也帶個話吧。”人一多,名字呼啦貫耳,王七郎立刻煩躁炸毛,“幹啥,聚衆攔截官府的車,恁們不要命了?”
“求您發發慈悲,額娘病重,求您讓額哥回家看看老娘吧。”一個歲數不大的男娃子跪地請求,急得直磕頭,還是被王七郎推開了路,他渾身的泥水,布鞋都濕透了。
人一聚集,就嘈雜起來。
護衛趕來,斥道:“都滾開,莫驚擾了禅師。”
“阿彌陀佛。”走在最後的馬車傳來聲音。
馬夫急忙停下車,前面的随從和侍衛也都停下腳步,唱佛号的人聲聽着很年輕,略帶些口音又說:“我佛慈悲,慧嵩,停車。”
車旁的沙門和尚上前,對停下的馬車施禮,“師父。”
衆人避讓路的兩旁,有膽大的問了一句:“請問,車内可是鸠摩羅什?”
沙門和尚雙手合十,“我師父無谶禅師。”
沙門和尚法号慧嵩,歲數不過十二三的光頭少年,緊緊跟在馬車旁邊。阿祇沒留意人群與慧嵩的對話,隻有種奇怪的感覺,車内傳來的聲音,似曾相識。還未來得及想清楚,前方的馬車停了下來,裡面敲了兩下車窗,慧嵩小和尚立刻跑上前,小心地上前卷起厚實簾子,裡面的人像是感受到了冷意襲來,瑟縮地裹緊棉袍袈裟,步出馬車。
一個和尚模樣的人帶着口音說:“慧嵩,不要驚擾了百姓。”
阿祇微愣,那種熟悉的感覺又來了。
無谶禅師在小徒弟的攙扶下緩緩步下馬車,轉過身面朝衆人,他一手持念珠,一手施禮,“阿彌陀佛。”陽光下,無谶禅師的念珠光彩奪目,連遠處的阿祇都被那一百零八顆玉髓珠子的光芒吸引,禅師緩緩擡頭露出真容,一張西域異族的光頭面孔,樣貌普通,中等身材,慈悲為懷的悲憫相,可惜他的長相實在太,太讓人驚訝了!
無谶禅師對百姓們解釋道:“石窟山有人生了惡疾,未免将病氣傳給更多的人,無谶才下令封山,若有不便還請諸位施主諒解,阿彌陀佛!”
正在犄角旮旯栓驢的阿祇,忙轉過身,這人,這人……
光陰如夢,一年穿越時光荏苒,令阿祇覺得前世恍然。
尼雅古城考古隊同行的老師與夥伴,還有克裡雅,那個同辛薇一起被淹沒在沙海的考古隊向導。
阿祇閃躲在人群之後,内心狂跳不止。是了,她為什麼沒有想過,既然自己穿越了,那麼先一步被流沙吞噬的克裡雅,為什麼不能也穿越了呢?
變故來得太突然,她完全沒有心理準備。
人群中,慧嵩對無谶十分尊崇,“這位是我師父,無谶禅師。”
衆人見禮,敦煌先一步中原興盛佛教,對光頭的大和尚們都态度謙和,藏在不遠處的阿祇一眼就确認這個無谶禅師絕對和她一樣,是穿越而來的身份。無谶禅師,首先長得與克裡雅一模一樣,其次口音一模一樣,更讓人懷疑的是他單手行佛禮。全世界的和尚施禮念經時皆雙手合十,隻有少林的武僧偶爾左手行禮,是源于往後百年南北朝與達摩祖師有一段淵源。
有村民打量這個和尚,弱弱問了句:“誰生了惡疾?可請人醫治好了?”
克裡雅,不對,是無谶禅師,他言辭懇切地回道:“施主無需擔憂,人已在醫治,過些日子康泰了,我們就讓大家回鄉探親。”
“多謝大和尚。”有村民作揖道謝。
旁邊立刻有人用胳膊肘捅他,小聲說:“錯了,不是大和尚,這個是無、無谶禅師。”
“對對,多謝無谶禅師。”
克裡雅是維族牧民,因愛好曆史讀過一些書,他自薦來考古隊當向導,其實這個職位辛苦不說,酬勞并不算豐厚。這個無谶禅師剃光了頭發,比起在現代時人白了些,也儒雅了不少,但阿祇清晰記得他襲擊自己時的狠辣表情,不由打了個寒顫,這人過去一年經曆了什麼,竟披上了袈裟?
無谶禅師沒有留意到她與百姓聊着,漢語不甚清晰,“天寒地凍,諸位為何相聚在此呢?”
村民們對一位禅師毫無防備,“我們是來等人的。”
七嘴八舌說:“柱子娘說他們不識字,小郎君能寫詩會畫畫,把她畫的跟真人似的。”
“聽說是還會算命,昨日老于家有喜事,小郎君都知道。”
“會算命?畫師?”無谶略帶驚訝,問剛才說話的人,“不知是男是女?”
七嘴的人覺得好笑,“那當然是男的啊。”
八舌的人說得更誇張,“說得好像你見過似的。”
七嘴:“我聽昨天在這喝湯的王大郎,說是個小郎君,就用這黑乎乎的黑炭随便一畫,魂都畫出來了跟那婦人分毫不差,還在上面寫了首詩。”
八舌:“分毫不差?詩?王大郎的話你也信?”
七嘴不忿,“嘿,不信你問店家。”
店家點頭作證,因為柴火棍是從他的竈裡拿出來的,所以對那張神奇的碳畫記憶猶新,“嗯嗯,絕對是真像,連頭發絲都不差。”
無谶禅師靜靜地聽他們說話,好像對話題中的人很感興趣,他溫和地對店家說:“若真畫如其人,得觀乃無谶之幸。”
隐藏在角落的阿祇心髒撲通亂跳,這是走了什麼狗屎運,老天無眼,店家卻很是熱心,指着王七郎手中的東西說:“柱子的家書就在七郎手上,正是那畫。”
短粗的年輕漢子走出來,拿出一封信雙手呈上無谶面前,無谶剛剛要接,稍作遲疑便擺手婉拒,“既是家書,自是不便。若一會兒那位施主來了煩請店家帶話,石窟山求賢若渴,為我佛繪金身抄經卷功德無量,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