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蘭溪,李家那些老家夥們送來的家生子,别看平時少言寡語的,據說真動起手來有祖宅李嬷嬷遺風,将莊戶後宅料理得井井有條。當看到無憂樹,就看到了他們在敦煌效谷縣的家,稷親自趕馬車接回家主和夫人,深夜的後宅點心、茶水、熱水一應俱全,連薰香和暖爐都燒好了。
一炷香前,馬車抵達了縣令府邸,山腳下四進院的西北宅院。
在最初阿祇扮作落魄書生的時候,總是繞到最後一排的後罩房,從這個角度再看無憂樹,變得新奇陌生。這是她第一次從正門而入,以後這就是她的家了嗎?垂花門前,蘭溪和仆人們規矩地立在入口兩側,玄盛從馬車上下來,站在車轅邊朝随後的夫人伸出手,看見他的手阿祇還是有點尴尬,即便她們的關系微妙地改變了,是的,她心悅眼前這個人。
東有啟明,西有長庚。
從辛薇到祖慕祇,從祖慕祇再到辛夫人,是啟明,也是長庚。
她想通了,如鸠摩羅什的“三界唯心,萬法唯識”的臨别贈言,人生重要的是遵從本心,玄盛瞧着夫人一瞬間從變換到堅定的生動眉眼,等待她坦然将手放在自己的手中,蘭溪迎在門前跪地行禮,“恭迎家主,恭迎夫人。”
随後,是單膝跪地,手捂胸口的稷。他對辛夫人真誠地行了大漠最重的謝禮,低頭說了句她聽不懂的語言,阿祇有些不解地看了眼玄盛,這個白發獨眼的男人是李暠的貼身侍衛,平時冰冷如斯,這番鄭重莫非是她與李暠在一起後……上桌了?
玄盛貼心地解釋:“稷是鄯善人,你救了他族的公主就是他的恩人。”
阿祇釋然,原來是為了阿母卡丹,那個受傷的可憐公主。
阿祇忙親自扶起稷,道:“無需客氣,公主她的傷勢可好些?”
大漠人有恩必報,稷換成了漢文:“謝夫人,公主已經無恙。那個奴隸……哦,不,您的侍女也安置妥當。”稷,看似孤僻做事卻雷厲風行,阿祇好像第一次與他認真交談,于是誠懇地說:“稷,謝謝你照顧米耶。”
李暠身邊文有宋繇,武有稷,這樣年輕的頂配團隊,不知道到底他們十年一起經曆了什麼,這令阿祇更加好奇,為什麼未來西涼國從建立到覆滅一切太匆匆?阿祇糾結又有點擔心,她與李暠在一起會不會影響曆史的進程?
辛夫人,曆史上确有其人,但好像……短命。
深夜的後宅仍有執燈守夜人,外院有護院,廚房裡也有炊煙飄出。
阿祇被玄盛牽着,她的腳步有些飄浮,頭腦有些混亂,但仍注意到了這個院子的很多細節,“長生,我們家的人是不是變多了?”她看了眼剛過去的侍女,壓低聲音對男人又道:“方才已經是第十個人喊我夫人了。”
玄盛心情極好,配合他的夫人小聲說:“夫人若嫌人多,明日随意遣兩個去後罩房。”
阿祇問:“後罩房?去那做什麼,又沒人住。”
玄盛答:“有白月在。”
“你讓兩個人照顧白月?”她的男人微笑着搖頭,伸出好看的三根手指,阿祇臉上出現三道黑線,“三個人?那……為什麼當初你還讓白月跟着我?”玄盛沒有想很多,淡淡地說:“想把最好的給你。”她摸了摸心口,這難道就是愛情的魔力?
不行,這一夜她已經過得跌宕起伏,好想洗洗睡,太陽升起的時候也許就是黃粱一夢。最後,蘭溪給了她一個“驚喜”,主屋的門前挂着兩個紅色的燈籠,蘭溪恭敬地在門外迎接主人的到來,“夫人,床已鋪好,可要先沐浴?”
阿祇感受到了雙頰的溫度,玄盛說:“先下去吧,這裡不用伺候。”
“是。”蘭溪退下。
阿祇呆呆地看着這個屋子,腦子有些沒反應過來,轉開頭忽然打了個噴嚏,玄盛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額頭,皺眉道:“額頭這麼燙,不舒服怎不早說?”哦,原來不是自己臉皮薄,阿祇頭是真的有點暈,“不妨事,你……”
玄盛搭上她的脈,“定是回來時染了風寒,我去開方煎藥。”
送她入内室,阿祇這才發現原來這裡是套間,她與李暠是隔壁室友的關系,連淨室都是對稱的格局,她松了口氣,玄盛放好披風,順便倒了一杯熱水給她,道:“最近會有一些訪客,昨夜我便讓人将這間主屋隔開,你若住不慣我便搬到書房去,隻是……你的悍婦之名,怕要做實了。”
阿祇一笑,她哪裡在乎什麼名聲,被他扶到床前坐下想起道:“初遇商隊時,我們曾在大漠經曆過一次黑風暴,小林說商隊的兄弟生病都是你診病,沒想到有一天我也成為了你的病人,可小林……”她話說了一半,停下了。
逝者已矣,生者節哀,玄盛撫摸她的頭,溫柔地安慰道:“陪我們走過一程的人都是值得被珍惜,不要多想,先把身體養好。”
“嗯。”阿祇點頭。
玄盛是極其自律且缜密的性格,他配了藥親自看火候煎煮,将近一個時辰後,才端着藥香溫熱的祛寒藥湯回來,帳子下洗得素淨的阿祇披着半幹的濕發像是睡着了,小臉紅撲撲的,呼吸聲有些重,睡的極不安穩。他将藥碗輕輕放在小桌上,拂開她額上的頭發,觸上額頭仍是滾燙的。
他輕喚阿祇,小心将她的上半身抱在懷裡,“阿祇,喝完藥再睡。”
懷裡的人睜了睜眼皮,又合上,“阿祇,來,喝藥。”
他耐心地舀了半勺藥汁,喂到她唇邊,阿祇是個很懂事的病人,意識模糊的時候也不會折騰别人,有一口沒一口的,總算喝光了藥汁。玄盛小心地放平她的頭,蓋好被子,剪下燭芯将光線調暗,仔細幫她擦幹頭發,順便用濕帕子幫她降溫。
燭火搖曳,他不經意地發現,或許是體溫過高,或者是别的原因,阿祇眉間的優昙婆羅花钿顔色在改變,從粉色逐漸變為深粉,玄盛拿走了濕手帕,顔色還在加深,最終變成了嬌豔紅色。花钿的輪廓乍一看像盛開的優昙婆羅花,等待輪廓清晰後,他這才看出那并不是優昙婆羅花,更像是古老的圖騰或星辰圖譜,亦有些像吐火羅文,顔色是從未有過的熱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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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精絕。
在遙遠的大漠深處,兩個人正在密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