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夫人動作行雲流水,其實她在集中精力追随鼓點琵琶聲,跳舞啊,技巧不能打動人心,打動别人的其實是神韻,她那一個月曾對着鏡子練習什麼是望眼欲穿,什麼是欲迎還迎,什麼是期盼,什麼是羞怯,就像眼睛裡含着一汪湖水,或者無數星星,把舞台下的目光想象成鏡中的幻影,肌肉記憶形成的技巧,全因自己隻會這一支舞。
玄盛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就像這周圍的一切不存在,眼裡隻有她。
阿祇手臂半遮面,曲起一膝,眼神迷離,她隻需半盞茶的鼓樂,時間差不多了,意猶未盡才是恰到好處。長生不會讓她超常發揮吧……她一個下腰姿勢,擡眸掃了玄盛一眼,倒也沒有很刻意,玄盛卻心中一震,心跳得突然加快,差點沒有握住手中的杯盞。
她的眼神,看似無辜,卻好像在濃烈的酒中點燃火焰,瞬間炸開火花,激發内心最深的悸動。
玄盛的前半生有種偏執,出身士族,身負維系家族安危的使命,内心卻向往非命非樂、尚賢尚同的兼愛盛世,少年時他曾與夫子論及儒家的繁瑣奢靡之風當正,但他将來是要繼承家主之位的繼承人,勢必要站在士族的立場。然而阿祇卻能看穿,在他那平靜、睿智外表下,可以欺騙世人,卻瞞不過自己的心,和她的眼。
他已入局,如何能放她離開?
啪,啪,啪……掌聲四起。鼓聲停下,原來比試已經結束。
“玄盛,尊夫人一舞傾城,比試為勝者,實至名歸。”
段業都激動得發話了,在場的人們無不附和。
半盞茶的舞,玄盛安排得滴水不漏,有些氣喘的辛夫人聽到自己獲勝,保持着矜持從容,玄盛卻從她的眼睛裡看到繁星點點。他微微點頭,像是在說:“你赢了。”
辛夫人走下擂台,來到玄盛的身旁,任他将披風圍在妻子的肩上,擋住了所有人的目光,感受阿祇抑制不住的歡喜,“長生,我們做到了,謝謝你。”
是啊,他們做到了。
玄盛不避諱的牽住她的手,轉身對段業說:“多謝段大人和諸位同僚的厚愛。”
阿祇更關心她的彩頭,“謝謝大人,尊者之賜,卻之不恭。”
照理說,作為輸者的舍藍藍認賭服輸,前途堪憂,相比惹怒呂纂慘死在他刀下的那個公主,舍藍藍瞬間生出恐懼,跪在地上,“求辛夫人放過我,我願為奴為婢,供您驅使。”阿祇臉上挂着笑,話卻冷酷:“回鹘公主不必如此,你不在這場比試的彩頭裡,吾沒有興趣。”
舍藍藍聽她這話,心涼了大半。
她正要再次祈求,突然一個意想不到的聲音傳來,“阿彌陀佛,恭喜辛夫人得勝,貧僧無谶,如若回鹘公主不棄,可為女施主提供一個庇護之所。”呂纂對這個秃頭的西域和尚完全沒有好感,跋扈地對他說:“喂,和尚,美人你可無福消受,不如給我?”
舍藍藍很怕呂纂,她慣會變臉又命硬,尤其對求生這件事,總是絕處逢生,她看似柔弱,心中卻在盤算,跟着神秘的無谶大師似乎也是退而求其次的選擇。
無谶對慧嵩使了一個眼色,慧嵩點頭離去,很快房頂的帷幔緩緩落幕,隔絕了貴賓與外界,然後無谶緩緩朝她走來,邊靠近邊說:“無谶有一個不情之請……”
阿祇的心中一凜,該來的終于來了。
辛夫人含笑不語,手心裡傳來玄盛的溫度,她面上鎮定自若,隻有玄盛能感受到她的心慌,阿祇為什麼要怕這個和尚?無谶眼中有探究,難道他們二人認識?
狯胡王一晃酒杯,酒水從杯中溢出,他不屑地對光頭和尚說:“既然是不情之請,還說出來幹什麼?”辛夫人贊許地掃了星夜一眼,星夜,你果然壯士本色,然後毫不給無谶面子,拉了拉披風對玄盛說:“夫君,我累了……”
她認真撒起嬌來,連她自己都怕。
眼神中收到搭子的默契,掌中有力的手握住她的纖手,玄盛寵溺地看着她,毫不遲疑地對段業道:“段大人還要鞍馬勞頓,下官先行告辭,明日再為段大人送行。”
段業有心留他夫婦,讪笑着還未開口,無谶已經地站在辛夫人身前,“夫人請留步,夫人與無谶的一故人頗為相像,不知能否見您真容,一解疑惑?”
辛夫人拒絕道:“無谶禅師該知曉,隻有凡塵之人,才以六塵緣影為心,你既是出家之人,前塵相想,随境生滅。怎好強人所難?吾以為不妥,亦不願。”
一個和尚要看貴夫人的相貌确實逾越,可是他是不是真的得道高僧,在座的都心中有數,同行怕襯托,鸠摩羅什如泥塑一樣心靜若止水,而這個無谶顯得十分無禮。這時,呂纂也跳出來,“辛夫人拔得頭籌,卻還以紗覆面,怕是辜負了諸位的賞銀吧。”
無谶執着道:“夫人,若肯以誠相見,無谶必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