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夫人正要拒絕,玄盛忽然開口:“吾夫人說不妥,汝等沒聽見?”
他的聲音冷淡,目光清淺,看着無波無瀾,可衆人皆知這一句不怒自威,連段業都感到了玄郎君的冷意。玄玉閣的玄郎君如今甘于一城仕途,可他畢竟曾開拓了貫通西域和中原的絲路,玄羽衣三十六騎大隐于漠北,隻要他願意拉出家族的部曲,必能攪動風雲。
李暠,放棄了逐鹿天下的機會,不是不能,或許隻是選擇了蟄伏。
無谶終于意識到了他正在與誰為敵,未再開口。
沉默已久的鸠摩羅什開了口,“離一切相,即名諸佛。無谶,何苦執着妄念。”
尴尬之際,段業喜出望外,“鸠摩羅什大師切勿見怪,是無谶僭越了。”段業眼神警告無谶,讓他适可而止,他特意開這場宴席也是有私心的,“段某有意邀請大師,與某明日一同赴任建康,不知……”
生逢亂世,衆生皆苦,有鸠摩羅什在的地方,就是人心所在。
鸠摩羅什雙手合十,起身行禮道:“阿彌陀佛,段施主恕罪,貧僧于石窟山千佛洞的抄經修行,佛前發願,不敢失言。”随後,他拿出一張紙,正是他準備好的彩頭,無論辛夫人有無取勝,這都是鸠摩羅什為她準備好的禮物。“三界唯心,萬法唯識。”紙上躍然出現鸠摩羅什的贈言,特意署上了“鸠摩羅什奉”。他親自雙手送上辛夫人面前,“佛法講究看破虛妄,今日有緣,便将這張偈言送予施主,時辰不早,鸠摩羅什先行告退。”
阿竭耶一臉悲切地看着鸠摩羅什離開了宴席,他本就不屬于這裡。寂靜無聲,考古系出身的辛薇顫抖着雙手,這是怎樣沉甸甸的收獲……
“走吧。”玄盛拉着她,頭也不回地也走出了弓槊坊。
身後還叫嚷着星夜的笑聲,“玄盛阿達,本王一會兒送彩頭到貴府,再大醉一場。”
沮渠蒙遜坐在宴席原位,一張臉隐在人群之後,唯有一雙眼睛看起來陰沉,他看着那相攜的人影,看着他的祖慕祇一步步離他遠去,冰冷的笑意凝固在唇角,眸光沉得駭人。
一路上,兩個人都沒說話。
辛夫人和玄郎君在外人直勾勾的目光中,邁着不緊不慢的步伐,向着城北的郊外農莊走去。人煙漸少,玄盛這才停下腳步,為她攏了攏披風,輕聲道:“夜深寒涼,稷已經駕車送米耶和鄯善公主先回去了,勞煩夫人與我一路步行了。”
“嗯。”她輕輕點頭,她當然信他。
辛薇一直覺得她穿越後經曆和擦肩而過的人很多,這一刻,是辛夫人和玄盛漫步在夜路,這種奇妙的情愫莫名落了地,生了根,有種真實的踏實之感。她與玄盛之間,曾經擋着一張透明的屏風,隔着的是千年的時空,可此時手上卻有他真實的溫度,一眼望去,李暠就在身邊,他刀鑿斧削的颌角,深邃的眉眼,直挺的高鼻和好看的薄唇,就在眼前。
她鬼使神差地将手伸過去,觸碰他真實的存在。
玄盛默默地注視她,任她冰涼的手覆上面頰,緩緩地移過眉眼再到發絲。靜悄悄的夜晚,繁星閃爍,亦如她眼眸中的光彩。誰也不說話,他耐心地等待她的目光,随冰冷的觸感,一寸寸的觸摸,心跳得越來越快,直到沒法承受,玄盛一把抓住遊走的手指,盯着她半晌才吐出一個字:“你……”
阿祇的眸光,仿佛浮雲遮月般,被他一喚,猛然回神。
她想抽回手,可無論怎樣,他的手卻絲毫不松,緊緊握着她的手。她有些急躁,摻雜不經意的嬌羞,都看在李暠的眼裡,這詭異的癡纏發生在原本兩個灑脫的人之間,終于她不再掙紮,直面他,還有自己的心,待平複心緒才無狀地說:“長生,你可知天空中有個圓環?”
她莫名其妙的話,讓李暠的手沒有放松,而且耐心地聽她接着又說:“光籠罩着我們頭頂的宇宙蒼穹,不論哪種方式,光最終都會回到起點。”
宇宙不是無限的,從她穿越的第一天開始,她就試圖在尋找真相。古人曾假設地球是宇宙的中心,而她所學的數學拓撲結構,讓她相信相對的面也是能連接在一起,在後世的無數科學探索中,拓撲的理論一次次推翻人類的認知,所以她假設自己無意中或許闖入了宇宙的一次裂變,這才與千年前的古人相遇,但這相遇是否為波動的偶發?她還是終究要回到起點?
心緒一湧而出紛亂繁雜,玄盛看向茫然的她,問道:“阿祇,你在怕什麼?”
她冷靜地審視内心,她在怕嗎?
“佛說來是偶然,走是必然……”
“随緣不變,不變随緣,前世不可記,來世不可追。”
玄盛接着她的話,他一次次見她遠走,一次次再相遇,這一世他不想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