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突兀地跳了跳,阿鸾一時間不知作何反應,而冬獅郎則仿佛已經見怪不怪,神情平和地從包袱中拿出兩個密封的竹筒遞了過去,“收着吧,沒有下次了。”少年低啞的聲線中隐隐藏着警告之意。
女人歡喜地接了過去,似乎還想說什麼,卻被冬獅郎眼中凜冽的寒氣吓退,捧着竹筒跌跌撞撞地閃進了旁邊的小巷。
“竟然會有人招呼客人到我們身上。”阿鸾神情還是微微有些怔忡,“我們表面看起來還不到那個年齡吧,雖然我是真的,你是假的...”
....冬獅郎的額角跳了跳,有些無語地說道:“這個重要嗎?況且他們推她出來的目的也不是想要拉客。”歎了一口氣,他繼續理智冷靜地分析,“一男一女,死神身份,還恰好是這樣的年齡。”他點了點自己,“即使男孩不給東西,女孩大概率也會因為心軟或者怕麻煩妥協。相反如果是成年姿态男性死神他們估計也不會出來...”
阿鸾瞬間有些佩服這些人的精明:“對了,那個竹筒裡面裝的什麼?”
“水。”冬獅郎簡單地說道,“普通的魂魄不會感到饑餓,但一旦擁有靈力,即便再低微卻仍需要攝入一定含有靈子的食水,因為流魂街很少有食物這種制作精細的東西,所以水是最受歡迎的流通物。”
“這個街區還算安全,這邊過去的80區據說是以武力殺戮決定生死。”
“跟上。”冬獅郎簡單低丢下兩個字,加快了腳步向外走去。
本來阿鸾以為即使是“過完這一片”情況也不會好轉,但實際情況确實有相當大的轉變。街邊的房屋寬敞整潔了不少,還穿插着零星的商店,路上的行人臉上也開始有了笑容,小孩的打鬧聲、大人的吆喝聲、調侃聲混雜在其中,這些都讓街區顯得更加生動,充斥着一股人間的煙火氣。
阿鸾問道:“這是潤林區?”
冬獅郎點點頭,随後帶着阿鸾拐過幾個彎巷,穿過一條街,終于來到一個老房子前。
“奶奶,我回來了。”他推開門,輕輕喚道。
“小獅郎?”隻聽到房子深處傳出一個蒼老的嗓音,随後腳步聲由遠及近,阿鸾循聲望去,視野中出現了一個佝偻矮小的身影。
身着灰色的和服,鬓角斑駁,頭上的白發被梳得很仔細地在腦後挽成一個圓鬏,臉龐圓潤卻刻滿歲月的痕迹。匆匆趕來的老人臉上露出了一個開心的笑容:“你今天怎麼抽空回來啦~”說話間她還伸手摸了摸冬獅郎的頭發,而他竟也乖乖低下頭來仍老人親昵地揉搓,突然她發現了身後陌生的阿鸾。
在一雙明亮溫柔的眼睛注視下,阿鸾心中蓦然冒出一絲拘謹,不過她很快調整好神情,甜甜地笑起來:“你好,我叫蕭鸾,婆婆你叫我阿鸾就好。”
“阿啦,竟然是個可愛的小姐...”老人捂着嘴笑呵呵地說道,“這真是少見啊,小獅郎竟然會邀請除了小桃、亂菊以外的朋友回家...我是冬獅郎的奶奶宇婆婆。”老人的嘴裡邊碎碎念,邊熱情招呼着,“不要站在門口,快進來,快進來~”
“那就。。。打擾了。”阿鸾跟着冬獅郎脫下鞋子,越過玄關,穿過短小的走廊往旁邊拐去,進入一個比較大的房間,看來是作為客廳使用的,阿鸾在他的示意下坐到了中間的矮桌旁。
“清茶可以嗎?”冬獅郎熟練地從旁邊櫃子裡面拿出三個杯子,待阿鸾點頭後又轉去了廚房。宇婆婆看了一眼冬獅郎的背影,随後跪坐到了阿鸾對面,眼角細密的紋路像小扇子一般柔柔地打開,“阿鸾也是死神嗎?”
“嗯...算是吧。”阿鸾含含糊糊回答道。
“真是很不可思議~”宇婆婆樂呵呵地說道,“每次看到像你和小獅郎一樣的孩子,小小的年紀就要承擔這樣的重任,很辛苦吧?”
“嗯...也還好,可能冬獅郎要更累一些,畢竟是十番隊的隊長,我嘛就不過是普普通通的死神,日常處理下文件,簡簡單單幹幹雜活而已...”阿鸾眼睛都不眨地按照“人設”編造起來。
“奶奶,你别聽阿鸾胡說...”冬獅郎提着一個水壺從門邊走了出來,沒好氣地往上挑了挑眉,“她在靜靈廷算是身兼重任,連我們隊長有時候都要退到一射之地...”最後幾個字強調似的微微擡高音調,翠綠的杏眸斜睇過去,“你說對吧,阿鸾?”
“...”闆闆正正的冬獅郎竟然也會跟着胡說八道,阿鸾一時間有些語塞。
一句話說得眼前這家夥終于消停,冬獅郎不自覺地嘴角翹了翹。兩個人面面相觑時,宇婆婆則是默默站了起來,從壁櫥裡面捧出一個大大的木盒子:“那麼,為了慶祝阿鸾第一次來這裡,大家一起吃些好吃的吧...用小獅郎帶回家的食材做的點心,阿鸾不嫌棄的話,可以嘗嘗看。”
打開盒子,裡面整齊地羅列着不太精緻但看得出做的很用心的各式糕點。
阿鸾在宇婆婆慈愛的目光中拿了一塊送入嘴裡,瞬間她有些驚訝的眨眨眼,按理說靈魂雖然還有味覺卻遠不如真正的人類來的敏感,同理做出的東西一般也不太美味,但這些糕點卻真的非常好吃,甜絲絲的也不膩味,嘴裡咀嚼着有種說不出的妥帖感。
“喜歡就多吃點。”宇婆婆細心地将冬獅郎沖好的清茶放在阿鸾的手邊,不一會兒又從廚房端來幾盤其他吃食,不一會兒就擺滿了整個桌子。
“來吧,小獅郎~”宇婆婆将一碟甜納豆推到他的面前,就像每個老人家看孫子孫女吃不飽一樣,徐徐溫聲誘哄着他們多吃點。就這樣,他們不知不覺邊喝茶邊吃了不少東西,而宇婆婆在差不多的時候便貼心地借口整理屋子,單獨留給兩個人說話的空間。
阿鸾托着腮看着推門合上的方向,語氣歆羨地感歎道:“我也好想要這樣的祖母啊~”
“那你沒有機會了。”冬獅郎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後,毫不留情地說道。
聞言阿鸾不服氣地小聲哼了一下,随後似乎想到什麼嘴角浮起彎彎的幅度:“冬獅郎你的小名原來真的叫做小獅郎?”
冬獅郎動作滞了滞:“祖母他們喊着玩的...”
“那我也...”
“不行。”冬獅郎語氣果斷地打斷了阿鸾的話,一副“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是沒商量”的表情。
“欸?婆婆和小桃都可以,為什麼我不能叫你小獅郎?”最後三個字略微擡高音調,但又軟軟地往回勾了勾。
“不行就是不行...”冬獅郎輕咳一聲,強自撇開頭,耳際有點點泛紅開口。
想來想去,阿鸾轉了轉眼睛,臉上滑過一絲促狹:“還是說我可以叫你小白?你的名字諧音就是白色的意思吧...”
冬獅郎沉默了幾秒,艱難地對上阿鸾炯炯的小眼神,表情猶豫不定:“一定要選一個?”阿鸾堅定地點點頭。于是冬獅郎徹底沉默了。而阿鸾秒懂,馬上開心地“小白,小白”叫了起來。
“機會難得,小白能不能帶我去參觀下你的房間呢?”阿鸾馬上“得寸進尺”要求道。
當然,來都來了...也不是什麼不能看的東西,雖然這麼想着,但冬獅郎總覺得好像在某些時候總拿阿鸾毫無辦法。是因為她是比自己年紀小的人類女孩嗎?還是由于山本總隊長交代了要好好照顧她的緣故呢?他蓦然在心中閃過一絲迷茫...
房間就緊挨着客廳旁邊,雖然有幸能分得一棟單獨的居所,但大小上卻不能奢望。冬獅郎推開紙門,側身讓阿鸾進來。
卧室果然是一個相對狹小的空間,兩套被褥整齊地疊放在角落,牆邊是一個細長的衣櫃,房間簡單陳舊卻收拾得很是幹淨。
“我們這裡隻有兩個屋子,所以祖母和我住一起。”說話間冬獅郎發現阿鸾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窗沿上,“怎麼了?”
“這個...”不自覺走近,阿鸾仔細一看發現是好幾個用木頭雕刻而成的木偶,“它們是小白的作品吧?”
“嗯。”冬獅郎也走了過來,順着阿鸾的視線掃過這些熟悉的小人兒,眼底不由溢出一絲懷念,“擺在這裡的算是比較成功的,還有一些估計奶奶收起來了。”
“小白,怎麼會想做人偶呢,當然并不是說不可以,就是感覺有點意外。”阿鸾抿嘴笑了笑,帶着幾分調侃擡眼看向冬獅郎,順便補充一句,“和你形象不太符啊。”
冬獅郎抽了抽嘴角,一臉無奈:“我到底平時在你眼裡是什麼形象啊...”歎了一小口氣後,輕聲說道:“最開始是祖母引導我做的。”
似乎在想着怎樣措辭,他說得很慢:“當時我對于情緒之類的感知比較遲鈍,奶奶便提議讓我将從旁人觀察到的細節融入木偶的制作中,這樣既可以銳化我的感官,又能讓....嗯...生活變得有趣些。”
當“有趣”二字說出口時,冬獅郎的思緒不由緩了幾秒鐘,此時他清楚地知道其實祖母最後的原話并不是這兩個字,而是變得不那麼“孤獨”。
【小獅郎,雖然我們已不是人類,但我們卻不能喪失身為人類時最重要的東西,那就是情感。】
記憶中祖母粗糙的指腹輕輕摩挲着他的臉龐,那雙蒼老慈愛的眼瞳中充斥着一種他看不懂的複雜和深邃。【孑然一身來到這裡,有些人幾十年、幾百年便會重新輪回,但有些人卻會擁有更多、更長的時間和壽命】
彼時他知道祖母指的是自己,在他的天賦逐漸顯露時已經注定他和普通靈魂截然不同的命運。
【歡欣、痛苦、憤怒、悲哀,體味它們、感受它們,在無盡的歲月中才能擺脫孤獨,才能真正尋找到通往幸福的路徑】
阿鸾的指尖慢慢滑過木偶的臉龐,隻見每一個木偶的動作和臉上表情都不相同,但卻一個比一個生動,仿佛在盡力去模仿人類的喜怒哀樂。
“果然宇婆婆真的很厲害啊~”她喃喃說道。
冬獅郎怔了怔,下一秒倏然發覺阿鸾的目光尋到了他,嘴角淺淺勾起,狹長的眼尾上揚,漆黑的瞳仁清亮透徹,像是能看到人心深處。
“小白,你同意帶我到這裡來,也是想順勢避開其他人吧?”
“如果有什麼想說的現在就可以說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