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唉……丢人丢大發了,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1]。
桑綽盯着跳動的燭火,捶了下僵硬的小腿,不由覺得奇怪,她明明親眼所見花衣令牌在那荷包之中,怎會在眼皮下被換成小書冊?
細細想來,換書之人定是在錦樓内得手,她竟沒察覺到分毫,桑綽總覺得那個訛賠錢的藍衣男子甚是奇怪,付祁臻的态度也頗有疑點。
桑綽歎了口氣,到手的令牌,唾手可得的綢緞刺客,都化為烏有了。
可按理說付祁臻是為救人而取令牌,比她還要緊急,若想知道令牌下落還需與他打好關系才是,經過方才之事,想必兩人已經勢如水火,該如何和好呢?
正當桑綽愁悶之時,右手牆壁卻傳來一陣有規律的敲擊聲,似是在喚她一般。
桑綽挪着發麻的小腿,一瘸一拐地靠近幾步,周圍隻有飄飛的輕紗和一陣若有若無的焚香之味,可迎着聲音再仔細一看,牆根下竟有一小洞,她彎下身子往裡一瞧,正好瞧見付祁臻那張欠揍的臉。
“你好啊,我們商量個事呗?”付祁臻眉眼彎彎,還不要臉地沖她抛了個媚眼兒。
桑綽也俯下身子朝付祁臻擠出一抹笑容:“你還是先管管臉上的傷吧。”
*
翌日,晨光熹微,百啭千聲,一片安靜祥和之景。
京都百姓卻無心這良辰景色,皆沉浸在付家少爺和少夫人的新鮮八卦裡,熱茶在不斷的閑話中消了白氣。
付家少爺與少夫人竟在錦樓内變裝尋樂,狂撒百顆金豆與民同享,甚至還請教歌妓床笫之歡,夫妻情趣之事,最後竟大打出手!
聽聞此事被人彈劾至陛下面前,朝中大臣也對此事紛紛站隊,一派為擁護衛承的武将,誇贊衛晏華有将門之風,不愧是衛将軍獨女,另一派則以首輔付家的各位同僚,以及顧府的諸位門生為代表,說女子之輩要端莊淑雅,付祁臻不過是消遣罷了,衛家女實在善妒。
一時間,朝中鬧得沸沸揚揚,陛下擦着額上的汗,愁得直歎氣,最後以頭痛為由匆匆下朝。
在錦樓這麼一鬧之後,京都百姓不約而同地磕着瓜子,準備看戲等後續,每日睡前醒後必問一句:付衛兩家今日和離了嗎?更有甚者已經在賭坊設了賭局。
另一邊的付府内,桑綽與付祁臻對視許久,目光似有火藥味,可四周氣氛卻宛若冰窖,小厮婢女見狀各尋借口躲避,生怕觸了主人黴頭挨一頓闆子,可聽到下人離開的聲音兩人卻突然相視一笑,共同舉起杯盞一飲而盡。
“對于這個傳聞的傳播速度,我很滿意。”付祁臻往酒杯裡又添了些茶水,桑綽見慣他用茶裝酒喝的樣子,也學着來了一杯,卻被付祁臻伸手制止,“清茶提神,美酒醇香,都是文人騷客所鐘愛的,但這兩樣可不能同時飲用,恐傷其身。”
桑綽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新婚夜咱倆鬧得沸沸揚揚,又在錦樓大出風頭。你我來回反擊,本該不歡而散,誰料此刻竟化敵為友了。”
“說好了三條鐵律,你我都不能違反。可你倒好,這還沒幾日呢,合着這鐵律就是個擺設呗。”
兩人在祠堂密謀至天明,商量出三條鐵律:
絕不同床共枕,絕不辱對方名聲,絕不幹涉對方。
這第一條兩人絕對遵守,可剩餘的……桑綽偷偷翻了個白眼,也不知付祁臻揣着什麼心思,連着幾日去錦樓都被付容升發現,捎帶着京都對她的流言也不斷。
一邊說這兩口子各玩各的,貌合神離,一邊又說不過是夫妻情趣,付祁臻不過是求教私密之事,總之越說越離譜……
桑綽在祠堂便問過付祁臻令牌的下落,可他沒有回答。她思索幾下,覺得現在也是個機會,便再次開口:“戲已經演完了,現在你能告訴我令牌的下落了吧?”
付祁臻卻笑了笑:“你着什麼急?何況我都沒問過你為何如此執着找尋令牌不是?”
桑綽還想解釋兩句,眼睛卻瞥到衣衫一角緩緩靠近,随即站起身為付祁臻倒起茶水:“如今天兒熱,快多喝幾杯吧,不然臉都曬成黑炭了。”
“不喝了,再喝我要炸了。”付祁臻擺擺手,準備起身如廁,卻發現桑綽笑得谄媚,頓覺不對勁,直接拿起杯子一飲而盡,“啊,真是好喝,真是美味,我從來沒有喝過如此甘甜的茶水。”
“閉嘴吧你。”
付容升背着手,想看傻子一樣盯着付祁臻,“在我面前還演起來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倆是裝的,尴尬得我腳脖子都要跳起來了。”
付祁臻與桑綽知曉方才舉動難以蒙混過關,便分開站好自覺等着訓斥。
早朝時,陛下面容倦怠,眼神無光,言語間盡顯疲憊,又被付祁臻的事情困擾,付容升恨不能直接上去踹這小子一腳解氣,又怕自家夫人回來拼命,隻敢輕輕地踢了他的小腿,那力道在付祁臻眼裡如同隔靴搔癢,反讓他如廁的心更加急切起來。
“我書房遺失了個物件,你們應該心裡清楚。誰拿走了盡快給我還回來,什麼東西也敢拿?那是你們小孩能随便碰的嗎?”
付容升不願對衛晏華說重話,隻能沖着付祁臻發火:“這罰也罰了,打也打了,你們好自為之吧。”
“什麼意思?”付祁臻不懂,不就成了京都的笑話,反正他本就因之前那事出了一回名,也不怕再出名了。
“你們鬧得整個京都都知道了,陛下能不知道?太後能不知道?”付容升敲了敲桌子,“今日早朝都在争這件事,我都快急成熱鍋上的螞蟻了,想來傳旨的内侍怕是還有幾盞茶就到家門了。”
什麼傳旨?這事竟驚動了陛下?不會是懷疑付衛兩家的婚事吧。
“父親,您急不急我不知道,反正我挺急的。”
“你居然會急?”
“自然不是那個急,是人有三急啊!”
可等付祁臻匆匆如廁歸來,尚未喘勻氣,一個消息如晴天霹靂,打得他措手不及。
“方才傳來口谕,陛下命你二人前往城外山莊自力更生,為期兩月,期間不許夾帶财物,亦不得與家中聯絡。”付容升看了看兩人,催促道,“還不謝恩?”
桑綽尚未回過神,一時竟恍惚了。
這是恩?還是罰?
至少對她來說,并不算懲罰,可對從未涉足民間苦楚的小少爺付祁臻而言,那可就……有好戲看了。
口谕緊迫,也不給兩人喘息回神的時間,一炷香後就得離開。
臨走之時,靈犀上前拉着桑綽的手連連囑咐,眼裡滿是不舍,桑綽心裡一暖,安撫道:“無須擔心我,好好在這等着我回來。”再一看付祁臻,面色無常,看不出什麼不喜與慌亂。
“記得想我啊。”
付祁臻上前緊緊抱着端叔,接着看了眼腳下的長靴,端叔心領神會,袖中暗藏的一串小金豆順着寬大衣袖悄然滑進靴内,主仆二人相視一笑,自以為天衣無縫。
可下一刻,付容升如同鬼魅般就站在身後:“想欺君還是抗旨?”
他喚來身邊下人拿出兩套粗麻布衣與草鞋,又從馬廄中牽出了一頭驢。
是的,一頭驢,連車都沒有。
“既是自力更生,身上衣衫珠飾也不便穿戴。”付容升目光似刀,話雖對着桑綽,可眼神卻看向僵在原地的付祁臻,“祁臻,還不過來換上?”
桑綽目睹付祁臻眼中的光亮逐漸消失,變得黯淡,然後驚恐地張大了嘴。
仿佛……石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