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謝豔秋未能閉目。
他不知道自己在牆邊靠着坐怔愣了多久,才起身去沐浴,更衣,将那些污濁與不堪處理幹淨。
敞開窗,冰冷的空氣自窗外灌入,将那些遺留下來的旖旎氣味吹散。
卻無法将他識海中的遐思亂緒梳理半分。
隻要一坐下來,一閉上眼睛,便仿佛看到女子微抿的唇,飄晃搖蕩的發絲,衣料摩挲的輕響,以及自己難耐而無可壓抑的喘息聲音。
他似乎被周遭的寂靜鎖在這一整個空間之中。
甚至于連閉目靜心打坐都不能做到。
濕濡的發絲垂在肩頭,謝豔秋神色怔怔,腦海中沒由來的回想起他在弟子住舍院外等候她的那個夜晚。
那夜風也冷涼,吹拂在臉上,似與今日相同,卻又全然不同。
他是如何看待童霜玉的呢?
她是魔修,是魔域的妖女,仙門三宗對于她的記錄極盡批判之詞,将她描述的惡劣而殘忍。
但是他知道,她不應是旁人口中所傳的那般模樣。
他永遠無法忘記,那個隔着杉籠,好奇打量他的女孩。
她的眼睛烏黑,卻瑩瑩含着笑意。
“你叫什麼名字呀?”
“他們都走了,你怎麼不回家?”
“你要跟我回家嗎?”
她向他伸出手,柔軟的指腹貼着他手背,傳遞來恍若夢幻般的溫暖。
一如今夜,她扣着他的手……
謝豔秋猛地站起身來,走到門邊——
房門發出砰然的響聲,更多的冰冷湧而入,謝豔秋深深地呼吸着,強迫自己壓下那藏在經脈血液之中的躁動。
守在院中的侍女聽到聲音,快步走過來,疑惑地看着他:“道君可有事情?”
“……”
對上侍女的詢問,謝豔秋終于感覺自己的思緒有些冷靜下來。
“無事。”他按着門扉,停頓了一瞬,壓聲說道,“隻是想在外面待一會兒。”
他不能再待在那房間中了。
每多待下去一刻,都是理智與欲望的艱難掙紮。
侍女擡眸看他,微微抿唇,停頓了一瞬,沒有說什麼,隻垂眸道:“道君請便。”
随即便退下了。
謝豔秋來到玄梅院将近半個月的時間,其實從未仔細觀賞過這院中的景緻,更多的時間隻是在房間中靜心打坐,或閱讀書籍——
此夜于月色下靜然漫步,才恍然留意到院中錯落的栽種着的許多紅梅,在初冬寒意的催發下已經生出指節大小的骨朵兒。
月色瑩瑩照落在花苞上,勾出短小而飽滿的亮銀色弧線。
清溢的梅香夾在冷冽的風氣之中,感官之上的嗡鳴仿佛得到安撫。
他站立在月下,靜靜的看着那樹紅梅,不知過了多久,才覺得思緒平靜,輕輕地呼出一口氣,回身準備歸去。
卻于林中聽到極為細碎的,瓷片碎裂的聲音。
這聲音出現得突兀,縱然謝豔秋如今被封靈鎖封着靈力,卻也仍舊敏銳覺察。
青年神色微凝,目光向着聲音來處去望。
來處被重重梅樹遮擋,視線不清。
……
謝豔秋遲疑了一瞬,邁步向那聲音來處行去。
梅林之後視野開闊,是一處湖泊,湖中一隻紅頂的八角暖亭。亭上有一女子靠坐欄杆,半支着腿,正仰頸飲酒。
透明的酒液順着她喉頸滾下,她擡着手輕晃酒壇,聽到裡面不再發出聲音,便随手将其抛擲。
落到亭角,砸上亭柱。
發出清脆的又聲響。
聽到這第二道碎裂瓷片聲音的瞬間,謝豔秋便感覺心口好像被什麼用力撞了一瞬,恍然意識回神,
他當然認得出那女子——
隻一眼,他便認出來了。
即便相隔着這樣遙遠的距離,也能夠清晰辨認出來,那便是她。
一時間那些好容易被抛至腦後,壓按下去的記憶又反泛上來。
而那女子也側目,向着他的方向看過來。
兩人誰都沒有動,目光對視了片刻,遠遠地他瞧見她似是露出個笑。
然後微微擡手,對他招呼。
……
縱使心中雜亂,謝豔秋遲疑了片刻,還是穿過窄長橋梁,向着湖心暖亭走去。
暖亭中有用來維持溫度的靈石,踏入進去便感受到周身的寒涼之意被擠占驅散,撲面是濃郁的酒釀味道。
又冽又沖。
女子一身素衣,袖上點點墨色暈染,黑白摻半的發絲垂在肩上,左手輕搖晃酒壇,神色怔怔的望着他。
那雙眼睛漉漉,仿毒被水浸潤,往日兇戾張揚的眉目,竟也顯現出幾分罕見的柔和脆弱來。
謝豔秋心口微微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