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水澤,童霜玉帶了謝豔秋去。
除此之外,她沒有選擇朱厭或者青魑,而是往三日梧桐,命三日梧桐之主烏扶陪同。
魔域六域之中,三日梧桐位在東北,遍地荒蕪,隻生梧桐木,生活在其中的三足金烏一族統治着領地。
過往大戰中,三日梧桐從開恪守祖訓,不參與争鬥。
誰若掌權,他們便向誰臣服。
千百年來,魔域争鬥無數,易主數次,唯有三日梧桐的金烏一族,長存延續,未經更替。
自窦沉骁接任魔主之位後,三日梧桐之主烏扶便一直在為他做與陰水澤相關的事情,對那個地方再為熟悉不過。
他們僞裝成混沌城的車隊,往妖谷陰水澤邊緣的方向順暢而去。
路行至一半,額束烏金色發帶的少年走過來請示她:“殿下,前面再有一炷香的路途,便至邊界,可要停歇休整?”
“休整。”童霜玉颔首下令。
于是烏扶前往車隊最前,傳達這條命令。朱鸾則從車上取了些食物和水下來,分發給僞裝成車隊商客的魔物們。
謝豔秋跟随童霜玉下車,鼻息聞嗅到十分鮮明的氣血味道,目光看去,僞裝成馬客的魔正在撕咬一塊尚且沾血的生肉。
他遲疑一瞬,看向童霜玉:“他們吃的是什麼?”
“人肉。”童霜玉微笑,“魔生性嗜血,最好這味。”
看到謝豔秋眉宇十分鮮明的凝蹙起來,童霜玉心情極好的邁步向前,去同烏扶一道查看前面道路的情況。
朱鸾在旁邊看着這一幕,欲言又止。
等到童霜玉走了,身影遠遠地離開,終究還是沒忍住,開口道:“道君莫要聽殿下胡說。魔域群魔雖然生來嗜血,喜好生食,卻也隻是在殺戮戰鬥一途,徹底将對手殺死後,分食他的屍體以作為表達勝利的方式。尋常時間,并不會如此,我分給他們的,也不過是提前宰殺分好的生牛肉罷了。”
“……”謝豔秋看向朱鸾,“她總是如此嗎?”
朱鸾沒聽明白:“什麼?”
謝豔秋道:“這般……話語和玩笑。”
“早些年的時候,是這樣的。”朱鸾微笑,似乎想起什麼有趣的事情,最後垂首,微微搖頭,“近些年已經很少了。”
謝豔秋靜默。
他的目光放遠,落在被淺淺霧氣掩蓋了一層,站在車隊邊緣女子的身影之上。
她一邊聽身邊的少年講述,一邊漫不經心的在土梗邊上走來走去。短短的一小段,來來回回,發絲和衣袖随着走動飄曳,整個人看起來松弛而放松。
與面對他時帶刺的防備狀态截然不同。
童霜玉與烏扶查看完前面的情況,“商隊”的休整也結束,重新出發。
他們走的是小徑,這樣的車隊混沌城與陰水澤邊緣的區域每日都會有很多,并不起眼。
但是若再向前,地形就會變得崎岖起來,間或有泥沼叢生,車馬不能行路。
童霜玉坐在馬車外面,擺弄着小小的一枚煙火信号。
這是青雪最後給她的,用以聯系他在陰水澤中的那二十五名同伴——
童霜玉估計着車隊的位置,讓他們再一次停下,然後點名道:“烏扶,你随我進入陰水澤,朱鸾,你在此領他們守着車隊,等候接應。”
朱鸾颔首應是,童霜玉向前走去。
謝豔秋沉默一瞬,伸手捉住她手腕。
童霜玉微愣,挑眉回頭看他。
聽見謝豔秋說:“我同你一起去。”
“不要。”童霜玉幹脆果斷的拒絕,“你有封靈鎖,現與普通人無異,會拖後腿。”
“而且……”她微微眯起眼睛,毫不留情的道,“我不信任你。”
謝豔秋默然無聲。
他道:“那我告訴你陰水澤外圍的地形。”
童霜玉驚訝掀眸,尚未來得及拒絕,便感覺青年手掌搭在她的肩頸,五指扣住後腦,額頭貼觸上來。
溫熱的觸感如蜻蜓點水般一瞬相交,信息通過識海傳遞過來,他退身離開。
童霜玉感知着識海中那片逐漸成形的地形圖景,嘴邊“我對此再熟悉不過”的話語吞咽下去。
她看了一眼謝豔秋,沒再說話,隻對身側等候着的烏扶道:“走。”
·
陰水澤中濁息遍布,妖瘴叢生。
童霜玉行走在其中,一邊查看着周遭的地形,一邊同烏扶交談:“你上次來陰水澤,是什麼時候?”
“回殿下。”少年的聲音清朗而溫和,“是三年前,随魔主一起。”
“在你看來,如今的陰水澤,與三年前有何分别?”
“……”烏扶猶豫了一瞬,道,“瘴氣更重了。”
童霜玉輕歎了一口氣,沒再說話。
烏扶卻道:“殿下覺得,如今的魔域與妖谷,何處更容易存活?”
“那要看你說的哪些人了。”童霜玉淡淡道,“爬在上面的,總比下面的要好活一些。”
“也是。”少年極淺的笑了一聲,“這樣的事情,之于我們終究有些遙遠了。”
“倒也不是。”童霜玉側眸,看了烏扶一眼,少年的發中幾縷金色編成細小的發辮,與馬尾束在一起,随着走動微微搖晃,看起來極富生命力量。
她彎起眼睛,笑道:“若你現在對我出手,那麼生死,便立刻貼至面前了。”
烏扶聽到她的話,倒也沒有驚訝,或者流露出惶恐神色。
少年隻抓了抓腦袋:“那我可不敢。”
“便縱使對殿下出手,僥幸得勝,後面也會被魔主,朱鸾姐姐與青魑先後按死——更何況真的交起手來,我也打不過殿下。”
“三日梧桐從來不惹争執,金烏一族遵循祖訓,隻要能有活下去的一席之地便好了。”
他說完,看了看周遭,停步道:“殿下,至這裡便可以了。再向前,除非魔主,我們很少踏足。”
“好。”童霜玉颔首,道,“我在此處釋放信号。”
她将那枚煙火信号放在地上,兩人各尋了棵樹,躲藏上去。
煙火于沼澤瘴霧之中炸開,劃破天際,帶出一道尖厲聲響。鳥雀受驚飛起,許久之後才歸于安靜。
童霜玉與烏扶耐心的等待着。
約一炷香的時間,身後傳來窸窣響動。童霜玉當即回頭,避開那搖蕩而來的一擊,反拔出短匕,向聲音來處擲去。
“噗嗤”一聲,匕首沒入的響動清晰傳來。
與此同時,烏扶以魔息幻出烏金色弓箭,三箭齊發,飛射而出。
“住手!”清脆的聲音呵止而出,斷裂半截的寬劍砸下,攔住三隻金箭的去向。
一個紮束着高馬尾的狐耳少女低呵出聲:“你們是誰,緣何有青雪的煙火信号?”
童霜玉看着驟然出現的少女,目光微微偏側,向着先前抛擲攻擊而來的方向看去。
建木枝葉被匕首削斷,整齊的裂口給視線留出空當,一個手臂矯長的黑皮膚青年攀在樹上,正試圖将把手上釘在樹幹的短匕拔出來。
但短匕之上施了術法,一旦觸碰,便有如火焰燒燎。
“他死了,我從他身上取的。”童霜玉遙遙看着黑皮膚的青年掙紮,換了個姿勢,倚靠在樹幹上,居高臨下的俯瞰柱劍站在地上的少女,“他說,隻要拿着這枚信号,便能尋到一群與他同樣的蠢貨。”
“你!”被困在樹上的黑皮膚青年當即應激,手掌用力握上匕首,也不管掌心被燎燒得起泡,直接拔出,反向着童霜玉投擲過來。
童霜玉擡手,于眉心前穩穩接住。
樹下的少女倒是比他要冷靜些,當即出聲:“絡遊大哥,别沖動!”
她攥緊了手中劍柄,擡頭看童霜玉,問:“他是怎麼死的?”
“死在魔域厄鬥場。”童霜玉實話實說,“他與我厄鬥場中的魔死鬥,未能獲勝。”
“你!”名為絡遊的青年當即喝罵,“青雪從來不擅戰鬥,你怎可讓他去那種地方……送死!”
童霜玉懶懶瞥了黑皮膚青年一眼,又看向烏扶。
額束烏金色發帶的少年悄無聲息于樹間隐去身形,又出現在青年的身後。
他漆黑的箭矢抵住絡遊後頸,從始至終一句話也未曾開口。
絡遊感受到來自金屬的冰涼,與身後森然升騰的殺意,額上滲了密密一層細小的冷汗,強壓下心中憤怒,不再出聲。
地上持劍的少女也留意到這一幕,微微咬唇,沉默了一瞬:“所以你來此的目的是?”
“應他之求,來問問你們的選擇——看你們是想要繼續留在這陰水澤,還是如他一般,進入魔域的厄鬥場中,勝活敗死。”童霜玉說。
“他希望我們如何選?”少女仰頭問。
童霜玉懶懶撐住下颌:“他沒說。”
她看着陷入沉思的狐耳持劍少女,微微擡手,向烏扶示意。
烏扶便松了手,一腳将黑皮膚從建木枝幹上踹下。
少女快步跑過去,将青年攙起:“絡遊大哥。”
她查看了青年的周身,發現除了掌心,其餘之處并無傷口,才像是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