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瓊芳帶着女兒跟獨孤明打了一上午感情牌,聊先帝先後劬勞之情,聊表親間的稚子之情。
如今當着郭水晚的面談婚娶。
郭水晚早羞得臉頰通紅,杏眼流轉生輝,期期艾艾望着獨孤明。
這樣的溫柔刀架在脖子上,再鐵石心腸的人也不忍心拒絕。
可世間總有那麼些不解風情的人。
獨孤明眼底寒光一閃而過,鳳眼微眯,細狹眼尾冷芒畢現。
他忽然搖頭歎息:“安國夫人心思缜密,腹有韬略,若是男兒身必定大有所為,小則出将入相,大則諸侯臣服。”
林瓊芳聞言,滿面惶恐,當即起身跪下,郭水晚亦吓得小臉煞白,随母親一道跪地。
“陛下恕罪!命婦一心為陛下着想,許是關心則亂至言語不當,絕無冒犯天威之意!”林瓊芳說完伏身磕頭不起。
獨孤明冰冷話語如寒流侵襲而來:“朕的後宮不勞安國夫人費心。”
林瓊芳額頭貼着地闆,心中驚多于恐,她沒想到聖上會如此強硬,他在朝堂上都不拿主意的,政事都交予秦相定奪。
她現在已經沒有退路,如果淩若雲當上太後,女兒便再無入宮之望,郭家也勢必要被打壓,她直起上身,直視天子,周身散發着咄咄逼人的氣勢:“陛下若獨斷專行,不顧衆議,則百官之心必哀,先帝後之靈亦将不安于九泉之下。”
獨孤明冷笑一聲,臉色驟然一變,“來人!上筆墨!”
不稍片刻,偏殿便擺了張檀木書案和一把挂燈椅,内侍獻上文房四寶。
林瓊芳母女倆不明所以,滿眼茫然。
獨孤明眼睛指了下書案,對林瓊芳道:“百官之心必衰中的‘百官’都有誰,勞安國夫人一一寫出名字。”
“陛下……”林瓊芳愕然。
“寫。”獨孤明傾身,小臂橫撐在膝蓋上,居高臨下盯着林瓊芳,冷聲施壓,“不寫便是抗旨。”
秦方好坐在小木墩上悠然品茗,并不打算上前遞上和平階梯。
這種情況,明顯是獨孤明平日裡裝乖孩子,讓林瓊芳輕敵了,居然敢教皇帝做事,純屬自己找削。
一直羞于言語的郭水晚再也按耐不住,跪行至獨孤明腳跟前,哭得梨花帶雨:“陛下……母親一時失言,陛下恕罪。”
秦方好歪斜着身子,一隻胳膊搭在坐榻邊沿,靜靜打量獨孤明會作何反應。
郭水晚紅淚低垂楚楚惹憐的模樣還是讓大淫棍獨孤明動了恻隐之心,臉色緩和些,聲音也不似對林瓊芳那般寒冷:“晚兒,你先回府。”
郭水晚搖頭,擡手小心晃了晃獨孤明胳膊,仰着滿是淚痕的小臉無聲哀求。
林瓊芳見聖心動容,忙磕頭:“陛下恕罪!”
獨孤明餘怒未消,或者就是想借題發揮,憐香惜玉之情轉瞬即逝,命宮人将郭水晚扶出勤政殿,準備繼續收拾林瓊芳。
林瓊芳此時方覺大禍臨頭,臉上從容之色雪山崩塌,求助的眼神遞向秦方好。
秦方好手裡端着白玉茶盞,拇指摩挲茶蓋,覺得林瓊芳消息太閉塞了,她大概還不知道昨晚他告雲太妃不成反被獨孤明杖殺證人一事。
他在想如果這時候找借口開溜會不會有點落井下石。
“安國夫人?”獨孤明看着林瓊芳,眼神戲谑,像是在提醒她:你不寫我可要治你的罪咯!
林瓊芳沒辦法,抖抖瑟瑟站起身,舉步維艱走向書案,失神提筆,終是落不到紙上。
這跟讓罪犯寫作案同夥一樣,郭家的作案同夥還能有誰,她總不能把族譜寫這上面吧。
秦方好心中給郭家幾百号族人默哀片刻,放下茶盞,起身道:“陛下……”
“誰求情都沒用!”獨孤明無情打斷他。
秦方好愣怔一下,他知道沒用,他沒想求情,他隻想回屏風後睡午覺……
被獨孤明這麼一說,秦方好還怪不好意思說要去睡覺了,隻能硬着頭皮道:“那…那微臣去幫安國夫人研墨…”
獨孤明:“……”
林瓊芳:“……?”
秦方好撓着側額慢吞吞挪到書案前,拈起墨方不情不願磨了起來,磨快了也沒用。
他斜眼瞅着林瓊芳持筆的手,這隻膽敢給皇帝指點江山的爪子正頓在半空發着細微的抖。
他笃定林瓊芳一個字都不敢寫。
事窮勢迫之際,獨孤明大發慈悲給出另一方案:“既然安國夫人一時想不起名單,那就勞煩你幫朕拟一份立太後的冊文。”
嗯?
秦方好研墨動作一滞。
立太後?這可不行!
他手頭墨條一丢,撩袍跪下:“陛下,奸妃淩氏,無才無德,不安于後宮,妄習呂、霍之風染指朝政,不俱母托天下之範,難居太後之尊!臣懇請陛下三思再三思!”
林瓊芳欽佩目光投注秦方好筆直背脊,好小子,當着兒子的面把親媽罵的一文不值,勇氣可嘉!
她暗暗松口氣,有人分攤天子之怒,幸甚至哉!
她奮然起身:“陛下,秦小公子驕狂無禮,以下犯上,罪婦這就幫您拟旨降罪!”
秦方好扭頭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林瓊芳。
你他媽的?
這個時候不同仇敵忾,還他媽賣我?
皇帝親媽都罵了,不差這毒婦一嘴:“陛下,安國夫人蔑視天威,屢出出阃①之言,野心昭昭,請陛下将此毒婦打入大牢處以黥②刑,微臣建議在她額頭上刻個‘毒’字以儆效尤!”
林瓊芳嘴角抽搐,暗道這小痞子真是塊做谏官的好料。
獨孤明擡手抵在鼻間清了下嗓子,正色道:“秦愛卿說的有道理。”
他望向一臉呆怔的林瓊芳,“罪婦林氏,舉止無度,言語失當,不知進退,褫奪诰命封号,以示懲戒。”
“……”林瓊芳靜候半晌,不聞獨孤明降罪秦方好,懷着滿腹疑雲下跪謝恩,“罪婦林氏叩謝天恩。”
失了封号保住全族,算是丢車保帥。
事實證明,她确實太輕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