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下一瞬,言生身側一士兵突然暴喊一聲:“——護駕!”幾乎沒給任何人反應的時間,抽劍朝檀妄生掠去——
血霧伴着砰響炸開。
言生和幾個侍衛當即護住國師,而随行侍衛中又有幾人不顧命令沖向檀妄生。震響霎時如同驚雷般填滿周圍。
幾個官員下意識抱頭趴下保命,而其中幾人卻像是瘋了似的跟着拿刀殺向檀妄生,嘴裡大喊着“保護國師”,但當那些人身體接二連三倒地時,周圍抱頭的官員看着眼前被炸開的臉,吓得直接連滾帶爬往岸邊跑去。
言生也想帶蕭明燦離開這裡,但蕭明燦卻在随行将軍應對混亂之際,轉而拉住言生的手腕,趁亂跑進了側方枯樹叢。
沿着枯樹叢一路往上便是崎岖山坡,兩人跑了一會兒,蕭明燦體力有些不支,靠在一粗樹後,喘息之餘轉頭看了眼下方血迹濺灑的石闆路。
三四百步開外,方才那幾個試圖行刺的侍衛就倒在那裡,剩下的官員則都跑到了岸邊,一人環抱粗的樹叢和山石擋住了那群人的身影,不過從周圍人的動作來看,應該是在争前恐後地往船上跑。
而檀妄生似乎并沒有繼續追他們的打算,隻是站在原地。接着,他似乎被什麼東西引走了興趣,朝其中一侍衛屍體走去,用槍筒翻開他的身體,随後蹲下身,檢查着什麼。
言生皺緊了眉,也盯着這混亂又詭異的場面。
緊跟着,言生看到一穿着淡色袍子的官吏在枯樹叢裡慌張跑動。
距他身後不遠的一處山石後,另一中年官員拼命小聲喊着那官吏,又時不時回頭看向船的位置,似是在叫那人趕緊跟着他逃跑。可那官吏卻像什麼都沒聽到似的,目光不停掃巡四周,接着朝離岸邊和中年男人越來越遠的方向跑去。
“……他在做什麼?難不成是想找到國師大人?”言生眯着眼睛,看着他空蕩蕩的腰側和雙手,覺得離奇,“那人連劍都沒拿,還想着要立功,這是被吓傻——”
又是一聲砰響。
血線霎時從官吏頸前呲出。那官吏邁步剛到一半,身體陡然一軟,一頭撞上了前面的枯樹,沒了生氣。
言生簡直難以置信。
蕭明燦隻是靜靜瞧着下方的狼藉,若有所思地想着什麼。
“……那影将軍瘋了嗎?不,還有,”言生視線轉到石闆路上那幾具屍體,皺眉問:“那群人為何要不顧命令去行刺影将軍?之前登船離城的時候還一個個哭喪着臉,隻不過是奉命押送影将軍,以及勘查這座荒島,表情卻像是覺得自己要被發配到邊疆似的……現在怎麼一個接一個不顧命令要往人槍口上撞?想要立功也不是這麼個方法吧。”
蕭明燦說:“就算是想要立功,但他們應該也不至于慌不擇路到連個武器都不拿。而且,違背命令也不是立功。”
言生看向蕭明燦。
蕭明燦指向下方樹叢更偏僻之處,那地方就在官吏倒下的正前方,雖然陡峭,但枯樹和礁石密布,倒還算是個能躲藏的好地方。那裡倒着兩個侍衛。其中一人僥幸逃過一劫,隻是肩膀受了傷,此刻正艱難地用另一隻手爬向前方更偏僻的地方。
詭異之處就在于此。
先前靠岸的兩艘船就停在距那侍衛側後方不過百步遠的岸邊,這也就意味着,那侍衛完全可以跑到距離更近的岸邊登船。可他卻偏偏選擇了要往極其偏遠的地方跑,而前方沒有任何人經過的痕迹,更沒有要保護的官員。
言生道:“那兩人……還有那個官員,為何都要往那地方跑?”
“……這些人雖說沒辦法和影将軍軍營裡那些人比,但也算是宮裡精挑細選的精銳。”蕭明燦扶着枯樹,思索着說:“他們早就經曆過不少意料之外的險境,怎麼現在卻因為影将軍殺害了個工部主事就慌到這種程度?”
天邊陰雲翻湧,把周圍染成了霧沉沉的灰色。狂風貼着地面呼嘯,掃過雜草和歪斜粗壯的枯木時,發出宛如孩童在井底耳語般的輕聲呢喃。
言生忽然想起了那些官員之前說的“詭異之事”:之前明明一切都好端端的,可靠近這島之後就天色異變。趕巧的是,這座島以前還是住着近百戶的小漁村,可因為一場莫名的疫病,短短半月内就成了荒島。如今那些官員和将士一個個又像失了智似的突然發狂,然後又四處亂逃……
言生用指甲狠切了下指腹,别讓自己胡思亂想。蕭明燦抽空看了眼言生,她依舊冷着張臉,掃視周圍,看不清任何情緒。但蕭明燦實在是太了解這個跟着自己近十年的侍衛了,她悄悄指了指下方那些屍體,道:“你看那些人倒下的位置。”
言生望去。蕭明燦說:“石闆路上躺着的那幾個人,都是方才想要‘行刺’影将軍的人。側方那些倒在偏僻枯樹附近的,是想要趁亂‘逃’到其他地方的人。而最前方寬闊的海邊,一群人紮堆聚在那裡等着上船,但卻沒有一人受傷。發現什麼了嗎?”
言生道:“影将軍在有目的地殺人?”
蕭明燦點點頭,“而且,這麼一看的話就不難發現,倒下那些人無論是不顧命令突然行刺,還是逃到遠離岸邊的枯樹叢,行為舉止都極其怪異。”
說着,她朝幾百步遠外的海邊稍擡下把,“那些人才是真正的‘正常人’。剛剛登上陌生的荒島不久,就突然爆發了一場失控的混亂,而且對方還有絕對力量壓制。不論換做是誰,第一想法肯定是先往船上跑,保命之後再做打算。而不是跑到一條最不熟悉、最偏遠的險路上。”
言生沉思了片刻,說:“仔細想來,那些人的确不太對勁。之前在船上我就看到有幾人手抖得不成樣子,甚至有幾個侍衛在巡視時一直不安地撓着甲闆護欄,到最後連指甲都被磨破了……”
她神色凝重,沒再繼續描述下去,道:“屬下當時以為這些人隻是因為太懼怕影将軍才這樣的,畢竟當中有不少人曾在影将軍的軍營待過一段時間。”
蕭明燦望着下方的屍體,喃喃回想道:“不安地抓撓東西,舉止怪異,又突然發動襲擊,最後慌不擇路地逃跑……”
檀妄生已經發現了那個正爬動的侍衛,他裝填着鐵彈,慢悠悠地往侍衛方向走去,直到距離百步遠時才站定,接着緩緩擡起铳。
蕭明燦沒有眨眼。
冷風卷起幾片幹枯的葉子,蓋在了那侍衛鮮血滲流的後腦上。
言生握緊了劍,“瘋子……”
檀妄生把火铳扛到肩上,轉過身,望向蕭明燦所在的山坡。
寒風掠過,宛如蜘蛛腿般光秃秃的樹梢在半空中怪異擺動着。
蕭明燦在枯樹後望着下方的一舉一動,低聲道:“……看來,影将軍這是在重演當年那場營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