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想知道,三年前那一夜的軍營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們一直以為這一“秘密”隻有皇上和身邊幾個近臣才知情。但其實,就連皇上也并非全然清楚關于那場營嘯的所有細節。
這并不是影将軍在有意隐瞞,當然,也許他的确隐瞞了些真相,畢竟他是軍營裡為數不多的幸存之人,如果想要隐瞞什麼細節也并不算什麼難事。但……重點在于,那件事情遠比所有人想的要更加詭異,更加失控。
就如同現在這樣。
就像沒人能解釋當初那些被送回皇城的将士身上,為何會有極其慘烈且不同尋常的傷口一樣。如今的他們也不清楚那些在幾天前還好端端的人,為何會在登島後突然發狂。而關鍵的巧合之處在于,他們在前不久也有過和那些軍營将士相似的自|殘舉止。
難道是某種奇怪的——
言生問:“……難道是什麼疫病?”
但話一出口,她又否定道:“不對……若說是疫病的話,大家在同一艘船上相處了近一個月,這群人症狀顯現不過也就一兩天,而今天就突然徹底爆發了……通常來講,如此迅疾的病症,應該不可能隻有這點人遭殃。更何況,如果真是什麼能傳染人的疫病,那麼和病患接觸最頻繁的人得的可能性不是更大嗎?”
她冒險看向石闆路上那幾個躺在血泊裡的官員,“……但和他們日日共處一屋的同僚都不在那裡。”
的确如此,倘若這些人真得了什麼疫病的話,為何和他們接觸最密切的人卻沒有發狂傷人?還有,這可怕的疫病到底從何而來?船上沒有任何腐爛之物,更沒有死屍。雖然天氣寒冷,但遠沒到嚴寒的程度。他們在海上日夜航行,根本沒有任何得病的契機。
難道是在登船之前染上的?
可既然如此……為何偏偏潛伏了近一個月,在登島後突然同時爆發?
濃雲在天際層層堆積,宛如即将從天邊垂落的灰色帳幕。檀妄生身邊的三個随從正分散巡視四周,似乎在确認還有沒有“漏網之魚”。不多時,其中一個随從從海岸附近跑來,附在檀妄生耳邊說了什麼。接着,幾人同時看向崎岖的山坡。
蕭明燦靠在樹後,望着周圍随風詭異擺動的枝條,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說:“……如果說是疫病的話,也的确有些牽強。難道是什麼癔症?可這些人雖說都有過或多或少的自|殘行為,舉止也怪異反常。但仔細想來,這群人也并非發狂到完全喪失了理智。”
她對言生道:“注意到剛才那兩個侍衛和官吏想要跑到的地方了嗎?他們都想要朝那個偏僻之處去。退一步來講,就算他們真得了癔症,沒想到逃跑要往最近的岸邊跑,而是更偏僻的地方跑,應該也不能幾個人都不約而同地選定了那一處地方吧?那地方雖然适合躲藏,但旁邊就是礁石斷崖,一旦失足,輕則滾下陡坡,重則墜進海裡。”
他們為何不選擇其他地方?比如說石闆路另一側的枯樹叢,又或是像她們一樣爬上山坡?
言生明白了什麼,“……和影将軍殺人一樣,他們都是有目的地在往那地方跑。”她頓了一下,道:“難道是……蠱毒?”
蕭明燦想了想,說:“如果是這種能操控活人走動的蠱,通常來講,附近應該都會有制蠱人,但我們剛才根本沒聽到任何笛聲或其他人影出現。”
“……也是,”言生道:“如果是軍營倒也算了,可這裡是海島,又是影将軍熟悉的地盤,他不可能會讓一個莫名其妙的人留在島上。”
寒風呼嘯掃過,周圍幹枯的葉子打着旋貼地飄起,擦過蕭明燦的靴邊。言生拇指始終頂着刀鞘,猶豫了一會兒,終于還是問出了口:“莫非真是什麼……邪術?”
蕭明燦瞟了眼下方,以為檀妄生會把目标放到這邊,但他似乎并沒有上山的打算,隻是悠然地和随從聊着什麼。其中一個随從走向旁邊一具屍體,繼而檢查他身上的傷,指給檀妄生看。他們背對着兩人,衣擺獵獵翻飛。蕭明燦收回目光,繼續往上走去。
雖然那些鬼神之說極為荒謬,且危言聳聽,但眼下唯一能解釋這些疑點的也就隻有這個了。三年前軍營突然爆發的營嘯、被運回皇城死相慘烈的屍體、那份根本無法串聯起前因後果的罪狀,以及方才島上發生的失控一幕……
“……先不提鬼神之說到底是真是假。”蕭明燦說:“就算暫且把他們稱之為‘中了邪’,但和民間那些得了癔症就精神癫狂的傳聞不同,他們每一次‘中邪’,最終都會給我們帶來慘痛的後果。就像那場營嘯,因為兵敗,險些讓我們失了一城。而這次,又添了這麼大的亂子……不覺得很像我們剛剛提過的蠱毒嗎?人為制造,人為操控,隻為達到某種目的。”
她們停了下來,因為面前橫亘着一顆足有兩人環抱粗的樹。它的一半樹根因為倒下,而不得不從土中張牙舞爪地探出頭來——多虧了周圍幾塊陷進土裡的巨石,才讓它被牢牢固定在了半山坡上。随着年月積累,樹幹下面長了幾朵還未徹底盛開的野花和野草。
接着,蕭明燦擡眼看向距離自己不過百步遠的樹叢。與這片死氣沉沉的枯樹不同,那裡的樹雖說算不上茂盛,但至少還長着葉,地上也鋪着一層薄薄的野草,放眼望去,偶爾還能看到幾朵黃色的野花。
蕭明燦吐出一口氣,提起沾上血迹的衣擺,繼續往上走着,“……隻不過,比起蠱毒,‘邪術’這種看不見摸不到的東西,聽起來更容易讓人恐慌。”
言生扶着蕭明燦,在樹的遮掩下瞥了眼下方,了然道:“……所以當年皇上才嚴令禁止其他人傳論此事。如果有人親眼見到這些,或是道聽途說了什麼,再刨根問底深想的話,最終肯定都會以為是那群人中了邪,才會釀成此等慘劇。”
蕭明燦點點頭,“但比起這件事到底是‘蠱毒’還是‘中邪’,重要的是要先弄明白,那些人突然發狂,又突然制造混亂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山路狹窄,言生跟在蕭明燦身後。她聽着國師的話,神色難得有些複雜,過了半晌,才道:“所以方才國師大人才趁亂跑到了這裡?”
蕭明燦剛要說些什麼,又聽言生沉聲道:“大人太冒險了。如果剛剛那影将軍把你誤認成中……得了癔症之人,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蕭明燦不以為然地笑笑,“放心,他不會殺了我的。我手上雖沒什麼實權,但好歹也是個國師。他在這座幾乎無人所知的孤島上生活了三年,甚至完全沒有半點心情郁結的樣子,必然沒你們所想的那麼‘不在意生死’。”
她跨過一截枯木,不在乎衣擺已經被染得泥濘,語氣平和道:“既然他想繼續活下去,甚至是離開這座監牢,那麼哪怕我真成了失去理智的瘋子,他也不能對我怎麼樣。”
言生欲言又止地看着國師。
她自十歲起便跟在蕭明燦身邊,如今已經十五年有餘,兩人也算是一同長大。正因如此,她比任何人都要了解這位國師——雖說外人皆認為當今國師是個好脾氣好說話、性情随和的主兒,但言生卻清楚知道,這位國師一旦認定了什麼,哪怕是皇上也未必能勸得動她。
就像三年前,國師不顧周圍人勸阻,執意向皇上提出去牢裡見那個兇神惡煞的影将軍一樣……
想到這,言生無聲歎了口氣,隻能妥協随着國師來,“大人,眼看着就要下雨了。我們現在該怎麼做?”
蕭明燦說:“首先,我們假設那些發狂的人并非全然失去理智,而是像中了蠱一樣受人操控,那麼他們就是共同且有目的地在做一件事。”
言生道:“就如我們剛剛所言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