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還是盡力平穩地問:“之後發生了什麼?”
檀妄生說:“那個人站起來了。”
……屍體站起來了?
言生不由問:“活了?”
檀妄生點點頭,“當我們的人趕到時,他就蹲在那根焦木旁邊,扒着地縫裡的青苔往嘴裡塞。見我們來了,他突然停止了動作。然後,他動作緩慢地站起來——你能想象嗎?他光着半身,腰腹被燒得就像塊熟透的肉,雙手也都燒沒了皮,甚至能看到血肉裡的手骨。因為傷勢嚴重,他站起來的姿勢就像……”
他擡起一隻手,似乎覺得難以形容,頓了一下,才道:“一個扭動的蛆蟲。”
蕭明燦稍稍後退了幾步,沒再去看那具屍體。
“那些皇上派過來的侍衛從未見過這一幕,以為他是回光返照,又或是大難不死什麼的。”
檀妄生抱着火铳,懶洋洋地往槐樹邊一靠,聳聳肩道:“世上不是會有這種人嗎?哪怕腦袋穿了根銀針,意識也依舊清醒,甚至還能像隻是擦了塊皮一樣慢慢恢複痊愈。所以,那兩個侍衛高興壞了,想扶他趕緊離開這鬼地方去治傷。但他卻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一直在兩人臉上瞟來瞟去,然後對他們兩個低聲念叨了句什麼。”
狂風愈烈,幾人衣擺随風狂亂翻起。在那短瞬的停頓裡,蕭明燦望向側方那截斷崖,更遠處是望不到盡頭的茫茫海水。
“……什麼?”
檀妄生道:“他們的夫人、孩子,也将會是這個下場。”
他看着她的眼睛,能感受到那鎮定目光下掩藏的恐懼,就像海面下暗湧的波濤。但即便如此,他還是補充了句:“那兩人是所有随行登島的侍衛裡,唯一成家,并且有孩子的人。”
周圍一片死寂。
一種強烈的不安感湧上心口,蕭明燦在此之前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她知道關于那侍衛的“起死回生”并非是什麼診斷失誤的誤會。
那種程度的燒傷即便能讓他活到第二天,但也隻是回光返照的殘喘而已。他或許可以說些話,但絕對不可能會站起來,他的内髒……甚至是骨頭,都已經熟透了,怎麼可能像沒事人一樣——
既然他已經死了,那麼他為何會“複活”?
“它終于消失了”是什麼意思?
如果……如果“它們”終于從他眼前消失了的話,如果他不再看到幻覺了的話,那他“死而複生”後說的那一句,類似于極其詭異的詛咒的話又是什麼意思?
還有,重傷到如此程度的人真的能活下來嗎?究竟是因為某種強大的意志力,還是被那東西……
蕭明燦沉默了半晌,問:“……他襲擊那兩個侍衛了嗎?”
“如果你指的是直接動手的話,那并沒有。那副身體和被紮漏的米袋沒什麼區别,即便想要襲擊,就算是十歲小兒,也足以躲得掉。”檀妄生道:“但如果你說的是另一種意思的話……”
他故意停頓了下,就像是某種一時興起的幼稚趣味般,欣賞着國師故作鎮定的模樣,笑了笑道:“的确,他們此刻就埋在你的腳下。”
蕭明燦感覺心髒在怦怦直跳,一種想要逃避真相的沖動在腦海深處發出尖叫。
她緩緩轉過頭,看向言生,一字一句問:“……在他們出海之後,那兩個侍衛的家裡出過什麼事嗎?”
言生緊繃的神情已經給出了答案。
她沉聲道:“一個半月前,陳四家的夫人在從娘家探親回來的路上,馬車突然失控滾下山坡。包括夫人和她懷中一歲大的孩子在内,馬車上的五人皆無一生還。”
天邊傳出悶重的隆隆聲。寒意滲進狐裘的絨領,宛如冰霜般凍住了附近的皮膚。
“一個月前,就在我們臨行的前幾日,趙明安的夫人在卧房裡上了吊,孩子胎死腹中。”
言生語氣有些艱澀,“在他夫人出事前幾天,照顧她的一個老媽子說,那段時間她一直閉門不出,在房間裡亂畫着什麼,都是些肢體扭曲,五官怪異模糊的東西。嘴裡念叨着說自己懷了個怪物。當時大家都以為是他夫人臨近生産,家人夫君又不在身邊,精神出了問題,但……”
突然間,一道悶雷刺穿雲層,劈向遠處的斷崖,照亮了幾人沉重的面孔。
“……她沒有生病,也沒有精神失常。”
一陣長時間的沉默後,蕭明燦低聲說:“有人在害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