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小女孩轉了圈布滿血絲的眼珠,最後定在椅背上的大麾,輕快道:“這裡有人呀!”
她幾乎把整張臉都貼在了窗棂上,因為沒了窗紙遮擋,陰沉蒼白的光線順着窗格照進房間,滑入一片幽暗中,以至附近幾個站在暗處的人也無可躲藏。小女孩看向角落裡那個站在陰影下、露出肩頭的男人,高興地笑了起來。
“你看得見我嗎?”
那随從立刻閉上了眼睛。
“你看得見我呀,你看得見我呀!”
蕭明燦站在靠近門的牆邊一側,她仍被人捂着眼睛。一無所知的黑暗中,那女孩的聲音在陣陣雷聲中變得越發清晰,越發刺耳,她甚至能想象到那女孩就站在她身側,歪頭看着她,笑着說:“你為什麼不看看我呢——”
搭在腹部的手緩緩收緊,似乎感覺到了她不穩的呼吸。蕭明燦下意識地想去握住那隻手,就像是在黑暗裡尋求陽光的一種不由自主的本能。但當她稍一擡指時,就打消了這個念頭,轉而狠切了下指腹的劃痕,用刺痛壓過了那離奇的胡思亂想。
屋内所有人都沒有說話。
小女孩嘟哝一聲:“看見我為什麼不回答呢?這裡是我家呀……”
……我家?
蕭明燦忽然想到了什麼,猶豫片刻,稍稍扳下檀妄生的手,看向遠處那幅挂在牆上的畫。
她之前猜得沒錯,那的确是一幅人像畫。
半昏半明的光線下,一個女孩就站在那裡,大概隻有十一二的模樣,身穿綠色冬襖,紮着兩個精心編束小髻,手裡抱着條胖魚,腕上還帶着條彩繩編制的手鍊。如果不看臉的話,蕭明燦覺得那應當是個被父母養得極好的孩子,可愛、懵懂,又不乏透着股天真的熱情。
但她的面容卻極其詭異。
女孩整張臉都被抹成了白色,那是畫成之後被人為塗上的,應該是面粉之類的東西。也許是被人來來回回修補數次的緣故,使得那臉白得異常顯眼,而雙頰和嘴唇則被塗得發紅,因為顔料用的是血,以至時間一長,屋内潮濕,血迹洇染周圍,變成了模糊而滲人的褐色。
——這是窗外的那個小女孩。
蕭明燦想起了檀妄生剛剛說的那句:“……外面還有就連我們也不認識的人。”
那個就連影将軍也不認識的人是誰?
——是這裡的村民。
可這漁島的村民不是早就已經離開了嗎?
女孩開始拍打着窗格,嘴裡一直質問着“為什麼不理我”。雨越下越大,幾道轟隆雷聲短暫地蓋住了女孩的話音。她停下了動作,定定站在窗外,那雙凸起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屋中每一處能看到的地方。
被發現的随從始終沒有睜眼。
下一刻,木窗發出“砰!”地一聲震響,女孩幾乎是在用拳頭捶砸着窗格,就像是個在瘋狂拍打鐵籠,試圖用盡一切方法去吸引角落裡瑟瑟發抖的狗崽的惡童。
蕭明燦覺得眼前的一切就像是場怪誕的噩夢,但比起那些血肉猙獰的軀體,更令她感到悚然的,是這些“活死人”背後的謎團。
假設這些人是當初被……遺落在這兒的村民,那麼多年前導緻這地方成為荒島的那場疫病,究竟是什麼?
難道那場疫病真的和那些所謂的“它們”有關嗎?
還有,這些人又是怎麼回事?
他們是活人嗎?如果是活人……蕭明燦再次想到了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
如果他們早已死亡,那麼是如何在荒島生活近五年之久的?又是如何躲過檀妄生和那些随從的?
僅僅隻是靠躲在無人所知又極其陡峭的山洞中度日?
昏沉的陰影下,蕭明燦稍稍低眼,瞥向護在身前的那隻手——無疑的,在這種令人不安的處境裡,她幾乎無法去忽視這個懷抱的存在。淡光無法照進的陰影擋住了他手背上的傷疤,她看着他修長的手指,或許那其中還夾帶着曾經受過的刑傷。
他對此全然不在意,就像方才在山頂上提起舊事時所表現的那樣,此刻他也沒有絲毫越矩的想法:帶着絕對支配意味的禁锢,挑撥般的摩挲,亦或是威脅似的将她稍稍推向窗邊。他什麼都沒做,僅僅隻是将手輕搭在她身前。陰影同樣擋住了她身後那張面容。
她擡起眼,再次看向那吊詭的人像畫。
這麼多年以來,影将軍難道就從沒踏進過這個謎雲重重的漁村嗎?難道就從沒踏進過這間還算保存完好的荒宅嗎?
難道他就從沒注意過那畫上被刻意塗抹過的詭異面容?
既然如此,又為何偏偏選擇了這一間荒宅?
蕭明燦靜靜吸了一口氣。
身後人的話,她又能信幾分?
不知過了多久,正當他們逐漸開始對這驚心動魄的拍窗聲感到麻木時,女孩停止了動作。
她放下了鮮血淋漓的手,卻依舊沒有離開的打算,而是把額頭慢慢頂在了窗格上,看着窗台上的老鼠,咕哝般念叨着:“我好餓……可以給我一點食物嗎?我好餓……我好餓……”
她用手扣進窗格,反複多次,卻隻能摸到老鼠的皮毛。她再次焦躁起來,嘴裡不停道:“好餓,好餓……我已經四天沒有吃飯了……肉……”
檀妄生稍稍低頭,附在蕭明燦耳邊,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國師的體力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