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聽起來是個合理的猜測。
三個月前,曾有數十名官員和随行侍衛因為那些不人不鬼的怪物而聚集在島中心,如果他們想要懷疑些什麼,除了那些怪物之外,第一個就是在孤島上生活了整整三年的檀妄生。
而在那麼多雙眼睛的注視下,為什麼隻有這個侍衛發現了檀妄生是導緻那場屠殺的罪魁禍首呢?
如果真如檀妄生所言,這個年輕的侍衛說了慌,那麼目的是什麼?背後指使的人又是誰?
或者說,獲益最多的人是誰?
蕭明燦很容易就能猜到答案。
她親眼見過三年前營嘯爆發後的宮裡是什麼情形,當時所有人都因那接連傳來的戰敗消息而憂忡不已,畢竟事情發生的毫無征兆。他們沒想到影将軍會敗在區區營嘯上,更沒想到他竟然是緻使營嘯爆發的罪魁禍首,甚至這一敗會讓他們損失如此慘重。
後來當那些猙獰詭異的屍首被運回皇城時,甚至還出現了北洛國受到詛咒的流言。影将軍和其部下作為唯一的知情者卻對此閉口不言。皇上焦頭爛額,但即便關于斬首影将軍的折子堆積如山,還是力排衆議保下了影将軍。
而重要的是,因為這一點,與“意氣用事”的皇上相比,太傅含糊不清卻顯得理性的立場反而成了拉攏各方權貴的手段。畢竟,即便皇上明令禁止,但大部分人仍會下意識地把“滅國詛咒”作為這個詭谲謎團的解釋。
所以,那個侍衛其實是受太傅指使的嗎?既然太傅能做到這種程度,那麼是否也可以在押送隊伍裡安插其他這樣的人呢?
蕭明燦看向那個跪在地上的侍衛。
導緻那場屠殺發生的真兇就是他嗎?
那為何他要選擇在耳目盡毀後才開始指控檀妄生?因為他手裡毫無證據,所以這樣的慘狀看起來更令人信服一些?
因為想趁着衆人心有餘悸時,利用不安和恐懼把矛頭對向檀妄生?
或者說,想挑起他們和檀妄生的矛盾,讓剩餘的人也死在檀妄生手裡?讓檀妄生成為這一切謎團背後真正的主謀?
那麼,第一批登島的押送隊伍突然失蹤,是不是也因為官員裡安插了太傅的人,導緻雙方因為猜疑而相互殘殺,最終兩敗俱傷?
屋内一片靜默,隻聽外面寒風呼嘯着吹過屋檐,短暫蓋過了侍衛呢喃似的輕語。
“……将軍想過嗎,”蕭明燦緩緩開口,“如果将軍有一天不拿刀了,改去寫話本子的話,說不定也會有一番大作為。”
檀妄生輕挑起眉,卻沒有回身,“國師以為我說的話是假的?”
蕭明燦說:“倘若我有能力制造出那些怪物的話,就會直接帶它們攻進皇城,或是繼續放在其他軍營裡再度引起動亂。何必隻讓它出現在影将軍的軍營,然後再利用将軍謀劃出這麼一場局?”
她看着檀妄生的背影,聲音溫和道:“太過多此一舉了。看起來就像是話本先生在特意圍繞‘影将軍’這個角色,創造出了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
檀妄生擺好木筷,說:“無論是皇上還是太傅,行事都向來追求穩重周全。闖進皇城固然是個快速的辦法,但同時也容易被人扣上個殘暴不仁的名号,哪個百姓都不想看到一個制造怪物的暴君會坐上龍椅。”
他的聲音聽起來總有一種和當下氣氛格格不入的漫不經心,腰上也沒有别着任何武器,所以比起藏在笑臉下的威脅,那毫無任何僞裝的閑散,看起來更像是老友在酒樓裡相聚閑談。
“況且,兩位無論是誰,都是位高權重之人,千百雙眼睛看着呢。中途萬一出現問題,就會功虧一篑。但如果利用其他人來推進這件事的話……”
他稍微偏頭,微笑着說:“雖然過程會很複雜,很緩慢,但勝在足夠保險。”
蕭明燦不覺如此,“制造出隐患無窮的怪物卻沒有應對之法,在這種情況下又貿然把它們送進軍營,一旦出現問題,可不是戰敗失去一城那麼簡單。它們會像瘟疫一樣摧毀生者,所到之處生靈塗炭。這不算精心謀劃,也不是穩重周全,而是魯莽。”
屋内短暫地陷入沉默,接着檀妄生笑了笑,投降般地道:“還真是什麼都瞞不過國師。”
言生拇指悄然抵上刀鞘。
蕭明燦披着白衣,就這麼赤足走向那個年輕的侍衛,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腳步聲。她靜靜蹲在侍衛面前,看着他耳上那道猙獰的傷疤。從縫線上來看,那傷口的确歪斜不平,看起來就像是他切到一半後悔停手,可又不知為何,突然狠下心徹底一刀割斷了一樣。
她稍想了想,随後看向侍衛輕叩腿側的手。在這座遍布怪物的島上,傷藥是和食物同等的珍貴之物,如果不到皮開肉綻的地步,絕不會用到傷藥,甚至連紗布都不需要包紮。
而正如蕭明燦所猜測的那樣,她看到了侍衛虎口處一道不太明顯的劃痕。
這意味着什麼?
這很有可能是他在掙紮時留下的刀傷。在檀妄生出現之前,他或許就已經打消了繼續傷害自己的念頭,因為他意識到了那所謂的“求助機會”終于來了,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