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言生眼下那一圈泛青的痕迹,輕拍了拍她緊握刀柄的胳膊,“這兩日你也沒怎麼休息吧?好好睡一覺,有什麼事等你休息好再說。”
言生猶豫片刻,意識到自己的确有些冒進,松開了握刀的手,對國師行了一禮,便扶着那侍衛踉跄離開了。
檀妄生看着房門關上,屋内再次重歸寂靜,他有些乏味地揉了揉耳朵,“……這讓我想起了之前護送小公主去寺裡祈福的時候了,當時那些和尚就這麼圍在屋子裡一直念經,聽得我都快睡着了。”
蕭明燦拉開椅子,看向桌上正中央那碗排骨湯,頓了頓,接着看了眼檀妄生手上的血,不知為何,忽然想起了在山洞時,他那句半開玩笑似的話。
檀妄生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夾了一塊肉放到她碗裡,說:“國師知道嗎?如何從一具屍體裡選擇最适合食用的部分,就像在面對對手時,如何能更快地讓對方喪失擡刀的力氣一樣。”
說着他微微一笑,“所以,在我看來,做飯和上戰場一樣需要認真下功夫。”
蕭明燦沒有動筷,心平氣和地說:“我有時候真的很懷疑,将軍到底是不是已經成了外面那種怪物。”
“很難說,”檀妄生手肘搭在桌上,懶洋洋地撐着下巴,看向蕭明燦,“畢竟我的臉實在太重要了,即便是半癡半傻的怪物也應該知道該如何珍視它。雖然我沒有砸毀這張臉,但說不定身上會有其他傷口。”
蕭明燦完全沒有去脫他衣裳檢查傷口的打算,默默地把自己的飯碗和檀妄生的調轉了一下,接着去夾旁邊的素炒白菜。
檀妄生笑了起來,“國師忘了嗎?當初皇上曾允諾我三個請求,其中兩個便是十隻雞和四頭豬。”
蕭明燦當然記得。那是檀妄生以查明營嘯真相為由主動提出的請求,當初她本以為檀妄生會提出黃金萬兩或是赦免檀家之類的荒唐要求,但結果……因為這要求太過微不足道,以至蕭明燦幾乎都快忘了。
蕭明燦實話實說:“我以為它們早就已經被那些怪物吃了。”
“它們對我很重要。”檀妄生正經地說,“我一想到一輩子都要靠吃水煮蘿蔔和青菜活着,就覺得痛苦萬分,對未來的日子絕望到簡直超乎想象。所以,我把它們安置在了島中心正中央,加固了周圍的棚屋,甚至有時會親力親為給它們做飯吃。三年過去了,它們如今的數量已經比當初多了三倍。”
蕭明燦又往自己碗裡夾了些青菜。
檀妄生似乎想到了什麼,說:“……這麼說來,某種程度上來看,這也算是在保護我的道德良知了。”
蕭明燦擡眼瞧着他,右耳玄色耳墜随着動作微微晃動。
檀妄生将兩人的碗重新換回來,微笑道:“畢竟,如果它們死了,那被做成肉湯的可就另有其人了。”
他仍舊撐着臉頰,指尖漫不經心地摸着碗面。陽光順着微開的窗口鋪散,在他灰黑色的瞳孔上映出耀眼的亮光。
蕭明燦夾菜的手微微一頓,目光緩緩落在他頸前那道橫向割痕上,問:“……那艘船是怎麼回事?”
檀妄生有些意外,“我還以為國師不會問我這個問題呢。”
蕭明燦吃了口菜,平和地說:“将軍故意在那個節骨眼上把我打昏,不就是想讓我親自來求助将軍嗎?”
“雖然我很享受這種被國師需要的感覺,”檀妄生說:“但國師真的冤枉我了。那種人吃人,還是熟人吃熟人的慘劇,國師就算内心再強大,看了也會有陰影的。而且國師那時的狀态已經是在強撐了,比起看一場血肉飛濺卻無法阻止的悲劇,倒不如閉上眼好好休息一下。”
他看起來簡直誠意十足。但蕭明燦知道,他那些最有誠意的話,往往是最拙劣的謊言。
檀妄生接着說:“它們喜歡撿一些看起來對活人大有幫助的東西回去,比如那些火铳,比如那艘小木船。而那時已經深夜,雨也快停了,所以,等它們久違地飽餐一頓後,就會劃着船回到自己的巢穴。”
蕭明燦說:“但船可帶不進它們的藏身處,除非是海上洞穴。”
“但可以停在巢穴的附近。”檀妄生夾起一塊肉,說:“這樣一來,等到天亮,趁着船還沒被海浪沖走,我們可以根據木船來推測出巢穴的位置,然後除掉它們。”
飯菜的香氣在屋子裡彌漫。
“……看來,将軍也在觀察它們,就像那些官員一樣。”
沉默片刻後,蕭明燦說,“但和那些官員不同的是,将軍在用别人的命從怪物那裡得到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