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口的刺痛讓他不住喘息。他能猜到國師接下來會做些什麼,或許他的臉馬上就會落下一個新的傷口。不過獎勵将會是她撕開親切的僞裝後露出扭曲憤怒的模樣。
這預示着他會赢得這場“戰争”。
接着,他感覺到一隻手輕柔地撫向他的額頭,撩開碎發,五指伸進發間,緩緩托起他的頭。她俯視着他。他看到她眼裡除了平易近人的溫和之外,還帶着一絲憐惜。就像決裂多年後的愛人荒誕地在地牢裡重逢。
檀妄生幾乎快要笑出來了。但刑傷的痛苦隻能讓他略微扯動嘴角,他任由她托着自己的腦袋,第一次主動提起那件事:“國師想知道那個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嗎——”
緊接着,他看到了國師那一瞬間流露出的表情。
就和此時的他一模一樣。
而蕭明燦就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刻意地停頓了一下,然後說:“……當然,那是假的。”
檀妄生稍挑起眉。
“我們必須見到那個‘孩子’,才能弄清楚這一切。”蕭明燦說,“但或許,我們可以讓它們主動出現在我們面前。”
他們走在通往荒村的土路上,兩側山林裡交疊的樹枝遮擋着晨光。空氣中飄蕩着潮濕的泥土氣息,其中夾雜着一絲絲微弱的鐵鏽味——
當然,這或許僅僅源自于他們的想象。畢竟這裡曾發生過一場可怕的屠殺,而且就在短短幾個月之前。冷峭的薄霧浮蕩在樹幹之間和路的盡頭。很難不去想那一夜發生的一切。比如人群是如何用尖叫聲填滿了整座山林,比如鮮血是如何噴濺在觸目所及的任何地方,又或者他們此刻踩着的泥土是否曾倒着奄奄一息又目露絕望的人。
隊伍裡的幾人全神貫注地盯着四周,時刻準備應對突如其來的襲擊。但這裡很安靜,一道可疑的痕迹也沒有,就仿佛怪物隻是憑空想象出來的東西。風吹着枯燥的枝幹,聽起來像是迷失的靈魂在低吟。
“……它們唯一感興趣的隻有同化和飽腹。”
檀妄生把火铳搭在肩上,手指輕輕卡着扳扣,“除了誘餌,我想不到其他的方法了。”
“沒錯,關鍵就在于食物。”蕭明燦走在檀妄生旁邊,“它們之所以能潛伏在洞穴長達三年之久,就是因為島上總是會出現它們想要的食物。”
比如那些因為幻覺而殺死自己的人。影将軍的人會把他們的屍體找個地方埋葬,或是放在它們能幾乎不太費力就能找到的地方,以防它們因為餓到發狂而試圖攻擊島中心。比如山上的野果,以及某種一直生活在島上的小動物。
“那些和‘孩子’一樣的怪物不需要同化别人,它們隻需要安穩地待在一個地方,保證自己不會死掉就好。那個洞穴恰好能滿足這些條件。”蕭明燦說,“但如果失去了維持生命的食物和水,那裡就不再是能讓它們安居的巢穴,而是安葬它們的墳墓。所以……”
她看着薄霧後隐約顯現出輪廓的屋檐。
檀妄生理解了她的意思,“我們這段時間不會離開島中心半步,也不會讓船上那些人白白送死。馬上就要入冬了,這裡不會再有任何野果生長,能夠供所有人飽腹的動物也少得可憐。所以……”他覺得這個想法有些意外,“我們要把它們活活餓出來?”
“确切來說,我們會給它們一個比‘巢穴’更穩妥的地方。”蕭明燦望着遠處的荒村,它們就坐落在坡道下方,“我們會在它們餓到極點的時候給它們食物。雖然我們無法理解這些怪物的起源,但我們起碼知道了一點:當它們奪取身體來換取行動的自由時,也會被這副身體所禁锢。”
比如住在荒村邊緣的小女孩。每當雨天或深夜時,她就會回到那間曾生活過的屋子裡。她會在畫像上重新塗抹自己如今的模樣,就像那些被遺落在角落裡、已經積了幾層灰塵的畫。那群村民也是如此。它們會像出海數日終于平安歸來的人一樣疲憊地走進屋中。
官員們和侍衛則漫無目的地遊蕩在島上,仿佛是在探尋着什麼……很難想象這麼做的原因,仿佛是一種本能,又或是被刻進記憶裡的習慣所驅使。就好像他們一直活在死前的最後一刻。
“……也許,那些‘孩子’也不例外。如果我們找到他們生前居住的地方,放上足夠吸引人的食物。或許它們就會出現。”
蕭明燦望着前方。山林随着坡道驟然矮下,微亮的天光在昏暗裡撕開一道口子。一間間房屋就伫立在那,破敗卻整齊利落,雜草和生命力旺盛的藤蔓爬上木欄,那裡看起來總有種詭異的和諧感。
而蕭明燦的聲音就如風般輕和,“對于世代靠出海捕魚為生的人來說,有什麼能比‘回家’更吸引人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