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其實很像話本裡的情節。被濃雲遮擋的日光,海面升起的薄霧,兩艘随着海浪沉浮的空船,以及一片死寂。”
他們站在岸邊,狂風貼着地面呼嘯,掃過沙粒和枯骨般蒼白的岩石。檀妄生擡起一手,在眼前比作畫的一角,說:“如果現在有人在看着這個話本的話,肯定會尖叫着大喊:‘别去那裡,趕緊跑——’。”
言生和幾個随從分散着走向海灘,試圖看看能不能找到些蛛絲馬迹。蕭明燦仍站在原地,說:“和那些恐怖話本不同的是,我們不僅不能回去,還要登上那艘船。”
檀妄生放下手,十分理解地點了點頭,“當然,畢竟這是這座荒島的生存方法,‘在慘烈的傷亡裡找到線索’。”
“——沒有任何痕迹。”言生快步走過來,搖搖頭,“血迹、刀鞘、或者拖行打鬥的痕迹,都沒有。”
“他們沒有登島過。”另一個眼上帶着刀疤的随從說,“至少,他們沒有從這裡登島。沙子上的腳印可以被海水掩蓋,但附近的雜草地裡不可能一點血迹也沒有……”他再次看向那艘船,補充道:“如果他們真的在裡面遭遇了不測的話。”
“國師覺得呢?”檀妄生問,“他們有沒有可能會像上次那樣用木船偷偷登島?”
蕭明燦想了想,說:“木船上的人有去無回,他們又對島上的情況一無所知,沈将軍做事更偏向謹慎,應該不會再冒然派人登島。況且,這已經是約定的第五天了,就算他們心急如焚,也一定會等‘期限’過了再做決定。”
“所以,他們還在船上。”言生看向幾扇木窗,“那裡還點着幾盞燭燈……至少,他們幾個時辰前還在那裡。”
身後的枯樹叢裡人影晃動,似乎也在試着尋找值得留意的蹤迹,但始終沒有一個人來彙報消息。這不是個好兆頭。那些怪物不會聰明到連腳印都要刻意隐藏,而船上的人也不可能在陌生的地方完美地遮掩行蹤。他們都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可誰也沒有說話。蕭明燦也是如此。
她隻是靜靜地立在原地,看着周圍朦胧的海霧,思索着什麼。
檀妄生把長管铳搭在肩上,懶洋洋地望着那兩艘空船,“……我猜,國師現在一定在懷疑,這都是我搞的鬼。”
“隻是覺得有些奇怪。”蕭明燦說,“我們靠岸的第一日,将軍就把自己人留在了那兩艘船上,按理說,如果船上真的混入了怪物,他應該會提醒船上的其他人。即使到最後就像第二批押送隊伍那樣爆發了混亂,船上也配有傳遞消息用的煙火。哪怕有一個人活着,我們就能在島中心得知情況。”
緩緩浮動的海霧裡,甲闆上的船燈看起來就像小鬼們一眨一眨的眼睛。
蕭明燦說:“但什麼也沒有發生,沒有活人,沒有血迹,沒有屍體,更沒有怪物的尖叫。”
“也許他們對我的人做了什麼。”
檀妄生稍一偏頭,分散潛在暗處的幾人從林中走出,解下挂着一排暗器和佩刀的腰帶,然後脫掉外衣和靴子,隻留着綁在腿側的匕首革套,大步走向海邊。
同時,他說:“畢竟他們人多勢衆,都能擅自用那隻小木船登島,未必不能做些其他更意想不到的事。”
言生站在蕭明燦身側,低聲道:“又或許,是他們相信了他的話。”
檀妄生聳聳肩,似乎對這種指控感到無辜和冤枉,“相信我,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大人一定會對此感到無比慶幸。”
言生擰緊眉頭。
檀妄生笑了笑,往前走着,聲音依舊帶着那種不以為然的懶散,“如果國師不登上那艘船,就會一直懷疑,船上發生的那些慘禍會不會是我一手操控所緻。可國師如果親自登船,就會意識到,那場慘禍還不如是我造成的。”
言生的目光始終緊盯着那兩艘船。她聽着影将軍的話,感覺到一種難以言喻的不安正從腳底升起,如同藤蔓般一點點纏裹上來,就像那些沉浮在船體周圍的霧氣。比起影将軍口中那半開玩笑似的威脅,真正令她感到心驚的是,她也下意識地斷定那艘船一定已經發生了某種慘禍。
她知道,在場的所有人都會這麼認為。那兩艘船如今就像是兩座巨大的墳墓,埋葬着五日前還在互相交談的同伴。
檀妄生稍微側身,看向蕭明燦,那似乎是個邀請的動作,“因為那裡發生的一切恐怕遠比國師見到的任何慘烈場面更加血腥,更讓人難以接受。”
因為那是怪物的手筆?
因為它們對于殘暴、恐懼、血肉橫飛的造詣遠高于人之上?
蕭明燦走向海邊,說:“聽起來像是一出戲文的預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