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島上的漁村名叫金海村。
雖然半年也遇不上一個外來人登島,但村民們還是把“金海村”三個字非常大氣地刻在了石頭上。那村石牌就立在村口的路邊,銀色的字鑿刻在灰黑的石面上,瞧着古樸又堅實。
而如今,那原本記錄着一村存在的象征早已彈坑遍布,雜草和藤蔓纏在一起,包裹着整個底部。不知這裡曾發生過什麼,導緻巨石被生生砸塌了一部分,從幾塊堆在旁邊的碎石裡能勉強拼出半個“全”字。一道暗沉的血印從斷裂面蜿蜒流下,讓“海”字看起來像是個“悔”。
就如同那塊荒涼殘破的村石牌一樣,金海村也從一片祥和的世外桃源,在短短一個月内變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鬼村。但就和話本裡講述的“死後有靈”那樣,金海村雖然已經破敗荒廢,可關于村子裡的故事卻流傳了一段不長不短的時間。
雖然是“以某種程度上”的那種流傳。
金海村出事之後,附近的村縣裡流傳着關于這個鬼村的各種傳言,畢竟災難發生得離奇又古怪,前段日子還在市集上賣魚的一群人,不過短短數十日,就讓火給燒沒了,實在不難讓人多想。
不過到底是沒怎麼登過島的外鄉人,傳言再怎麼五花八門,也都離不開“怨鬼索命”、“百戶離島”、“屍體焚燒整整三天三夜”、“瘟疫”這幾個字眼。
大家的确都愛聽恐怖又讓人匪夷所思的新奇故事,可聽多了千篇一律的瘟疫災禍,漸漸就不怎麼對此上心了,而且本就是不明疫病,說多了難免晦氣,萬一給自己鎮子沾染上了什麼,那不就成了人人唾罵的“千古罪人”了?
于是,就像也印證着話本裡那種“靈魂漸散”的描述一樣,數年後,這個村子就像島上的村石牌一樣,除了一兩個鄰縣之外,沒有人還記得它叫什麼。路過這裡聽到傳聞的遊者也懶得再多費心思探究,隻知道這周邊的島上有個因瘟疫而荒廢的漁村。
但導緻金海村覆滅真的是因為“不明疫病”嗎?
也許是這樣。但如果論“導緻這種慘禍發生的關鍵”的話,答案可就不一樣了。
因為真正的關鍵在于……
“外來者。”
檀妄生用火铳挑開擋路的破木桶,說道:“如果當初漁民們沒遇到那幾個外來者的話——或者說,如果當時他們沒有在那一天出海的話,這座村子或許就不會染上‘瘟疫’。”
他們剛剛跳下艙口。就像瘟疫裡總是帶着一股死亡的腐爛氣息,這裡也充斥着渾濁的血腥味。到處都是堆疊到甲闆高的血桶,每踏出一步,腳下就會發出濕哒哒的黏響,像是含着雨的靴子。
蕭明燦在影将軍被流放前就已大緻了解過這個漁村的一些事,那是當時衆說紛雜的傳聞裡被傳得最少的一個說法。言生有些不确定道:“……外鄉人帶來了瘟疫?”
檀妄生端着火铳,半開玩笑地說:“比起那些說金海村所有村民把邪神當海神信奉,導緻被邪神反噬,全村覆滅的傳言要可信得多了,不是嗎?”
這個傳言是基于荒村裡數座關于大魚的石像而誕生的。
蕭明燦之前見過幾座。這些魚像的确被雕刻得極其生動,甚至就連魚鱗邊緣也鑿刻得平滑分明。即便是一些小鎮後山祠堂裡供奉的泥塑,都未必有這般細緻。而更出乎意料的是,哪怕村子荒廢已久,影将軍和那些怪物在這裡厮殺過數十次,它們也奇迹般地完整保留到了今日。
全村人之所以耗費大量錢财找人雕刻這些石像,除了期望自己每次出海都能滿載而歸之外,還因為一則“救命”故事。
“那隻是一個故事。”蕭明燦說。
“一個荒唐又老套的故事。”
檀妄生不急不緩地講述道,“因為這幾個月捕到的魚少得可憐,又逢年關将至,那幾個村民便暗自拿了主意,準備去更北面的海裡搏一搏。北面海域兇險複雜,天氣詭谲多變,常常在晴日裡下霧,白日裡突然下雨,暗流漩渦更是平常事。對于漁人來說,那裡是公認的海上禁地。”
艙口附近被血桶圍得狹窄又曲折,他們隻能一個接一個在窄道裡穿行,這感覺就仿佛身處在一個黏稠的迷宮之中,隻不過這迷宮看起來更像是專門為老鼠打造的。而它存在的價值就是讓人看着老鼠在裡面慌不擇路地團團轉。
檀妄生對此倒有種随遇而安的平和,閑情逸緻地繼續講述着這個故事:“直到他們當中有人見過一個斷臂的捕魚人。他曾親自帶領三艘漁船組成的船隊去了那裡五次,而且每次都平安往返,除了失去一條胳膊以外。不過代價是值得的,他賺的缽滿瓢滿,甚至還在城裡置辦了處大宅。他說,那裡的魚多到讓人以為自己到了仙境。”
蕭明燦知道一些前因後果,但沒那麼細緻,“結果不出所料,他們遇到了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