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想喝水!”
沈瑤尚未清醒,便有人用勺子喂了她一口米湯,甜齁齁黏膩膩,一勺接一勺,順着嘴角滑入脖頸,周身的不适迫使她睜開眼。
隻一眼,又暈了過去!
她這一暈可将坐在床邊伺候的小姑娘吓壞了,哆嗦着手,在婦人的呵斥下給她喂完最後一口米湯。
沈瑤再次醒來,已近黃昏,消化完這具身體的記憶,強撐着坐起,她一動,身下墊着的麥稭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
環顧周遭,灰褐色的土牆四裂,處處透着冷風,黢黑的房梁上挂着張蛛網,怎一個慘字了得!
要說慘,她也是實慘,本是大二農學生,因收割實驗稻低血糖暈倒,再醒來就成了下河村十六歲的放牛娃。
原身和她同名,爹娘是佃農,因交不出地租,家中需要出一人去東郊服役。
可秋收後,親娘黃杏就病了,親爹沈青山打獵摔斷腿。
原身既要照顧爹娘,又要放官牛,家中離不得人,遂聽從舅舅的建議,去流犯裡挑了樣貌好的楊繼宗入贅代役,答應照顧其妹楊文英。
此時已是九月下旬,大铎王朝初建,良田被權貴掌握,皇帝出身草莽,上位後頒布得第一條政令便是以役代刑。
這對兄妹不知犯了什麼事,被流放在此地挖渠,雖都是流犯,但兩人樣貌十分出衆,周身氣質一看就是出身世家,和他們這些底層勞苦百姓不同。
當時有不少佃農都想招楊繼宗代役,偏他還帶了個累贅。
佃農們也不是傻子,心裡也有幾分計較,縱然楊繼宗長得再好也不成,家裡多養一個人就要多出一份口糧,自家生的娃娃養不活都丢到了山裡,哪還有多餘的糧食去養他妹妹。
最終楊繼宗被沈瑤挑了去。
當天楊繼宗和沈瑤拜完雙親後,就同沈瑤的舅舅一塊到東郊服役去了,留下親妹在沈家幫忙。
記憶裡這楊文英是事事不會,得理便不饒人,處處貶低沈瑤一家。
原身性子沉悶,既答應楊繼宗照看她,也就沒同她計較。
家中重擔不僅無人分擔,原身忙完地裡的農活回來後還得給全家洗衣做飯,可不就如老黃牛一般累死了。
要不是今日原身姨母來到家裡,隻怕沈瑤涼透了,楊文英都察覺不到。
沈瑤聽着廚房傳來姨母的呵斥與楊文英的哭聲,咂摸下嘴,打算去看看還要不要繼續将楊文英留在沈家。
“你還有臉哭,我家阿瑤心軟,招你哥入贅,給你容身之所,你倒好,在沈家耍起小姐做派,若阿瑤有個三長兩短,老娘扒了你的皮!”
黃梅罵完就從竈洞裡扒拉出兩根柴,看着站在一旁的楊文英怒火又起:“晌午不是才教過你,生火都不會,沈家養你不如養條狗,狗還會看門護院,你除了吃會啥?”
家中出了這麼大的事,也不見這死丫頭去找人幫忙!
話音剛落,沈瑤扶着門框緩了緩,擡腳往裡進:“姨母,您怎麼來了,如今地裡正是忙的時候!”
竈洞裡的火光映得黃梅眼一亮,快步朝着沈瑤走去,将人攙坐在闆凳上:“阿瑤,你醒了,可還有哪不舒服的?”
沈瑤略過楊文英求救的目光,沖着黃梅搖頭:“喝了姨母熬的米湯,現下已經好多了。”
黃梅搓着沈瑤冰涼的小手給她焐熱,心裡一陣陣後怕:“好了就好,姨母今早起心口就慌亂的很,幸虧我來了,否則阿瑤你就被這狠心的丫頭給害死了。”
一想到自己匆匆趕至妹妹家中時,院子裡靜悄悄的,外甥女躺在床上氣息全無的可憐樣,黃梅又狠狠剮了一眼連狗都不如的楊文英。
沈瑤聽了姨母的話,視線這才落在楊文英的臉上。
原身隻比楊文英大一歲,兩人同在一個鍋裡攪食,但楊文英的氣色明顯比原身好太多。
“我、我沒害你,是你自己起不來,關我什麼事!”楊文英覺得自個沒錯,抹掉淚沖着沈瑤嚷嚷。
她一開口,沈瑤當即變臉,看着竈台上放着的半袋糙米,心裡已有了成算:“你明日就回去挖渠吧,流犯挖一天渠,還能得個窩頭,留在我家恐怕隻有餓死累死的下場。”
下河村多是佃農,各家種的糧食上繳佃租後,有剩餘的也都是換了糙米,而沈瑤因爹娘病重,口糧都換成銀錢抓藥,如今家中隻剩下黃豆。
這小半袋糙米必定是黃梅拿來接濟沈家的,沒道理再讓楊文英留下白吃白喝。
沈瑤這番話讓楊文英心裡發虛。
這一個月在沈家過得比在流營所好太多,以至于讓她忘了自個的身份,未過腦子的話脫口而出:“我哥是替你去服的苦役,你不能趕我走!”
啪——
沈瑤一個巴掌甩過去,面若冰霜:“你哥是替我家服役沒錯,但他既入贅就是我的人,我自會想法子贖他回來,可我家不欠你的,給你尋條活路你不去,怎麼,是想将沈家三口人的骨血煨成湯繼續供你白吃白喝不成?”
楊文英被這一巴掌打的懵在原地,從小到大,她都不曾被人打過,哪怕是在流放途中遇到狼群,家裡人也都是拿命護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