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瑤快步上前察看，隻見簸箕裡，數十條白白胖胖的蠶正沿着桑葉的邊緣啃食，發出“沙沙”聲響，有的甚至正在昂首挺胸，開始往外吐絲結繭。

楊文英聽過蠶，但從未親眼見過蠶是這樣又軟又肥碩的蟲子，可不就給吓着了。

“奶奶，你們以前靠養蠶缫絲填補佃租嗎？”沈瑤上前替她端着簸箕。

狗蛋奶奶伸手摸向簸箕邊緣，緩緩點頭：“我們村附近的山上多是成片的桑樹、柘樹，還沒發生戰亂的時候，是靠養蠶為生，蠶繭可抵租子，可新皇登基後，管事的就發話隻收糧，不收這蠶繭了。”

村裡的地不适合種莊稼，畝産甚至都不夠家裡人一年的嚼用，交不出佃租，孩子們就都被拉到了東郊采石場，隻留下他們這些不中用的老人守着空室。

“你們都是好孩子，若是不嫌棄，就将這些蠶帶走吧，留在我這裡，我也無法繼續照料它們。”狗蛋奶奶說出這番話時，面上卻流露出她自個都沒法察覺的不舍。

楊文英悄悄拽了拽沈瑤的袖子，沖她搖頭，意思很明顯，不要養這些膈應的蠶。

“對了，我家裡還有許多曬幹的桑葚，你們也都一并拿去！”狗蛋奶奶再次轉身回屋。

黃冬生膽子大，根本不怕這些胖乎乎的蠶。

但他十分好奇，于是伸手就要捉一隻出來瞅瞅，看看它們是怎麼能吐出這麼多的絲線的。

他還沒摸到蠶寶寶們，就被沈瑤一巴掌給拍了過去，“别碰。”

“表姐，你不會真的想要養吧，咱們可沒功夫養這玩意兒，再說咱們村附近的山上有沒有桑樹還不曉得勒。”

黃冬生的想法難得和自己一緻，楊文英也連忙附和，勸她别養蠶，哪怕她曉得蠶繭缫絲可以制作華美的衣裳，可現下她們哪有多餘的精力來弄這些？

“好孩子，你們還在嗎？”狗蛋奶奶拄着木棍，手裡拎着一麻袋出來，沒有聽到院裡的動靜，張口詢問道。

沈瑤将簸箕讓表弟端好上前扶着狗蛋奶奶：“在，我們在呢。”

狗蛋奶奶将手裡的麻袋遞過去，沈瑤接過打開一瞧，裡頭的桑葚幹，顆粒幹淨碩大。

“荒年的時候，家裡沒糧吃，各家各戶都會儲存這些來填肚子，你們别嫌棄，也一并拿走吧。”

“奶奶，您這是做什麼？”沈瑤拎着麻袋，隻覺得有千斤重。

給蠶又給椹，吃食和牽挂的東西都沒了，她這是不打算久活于世了。

“我老了，你們還年輕，這些東西交給你們，我也能安心。”狗蛋奶奶開始推着沈瑤往外攆人，“天應該快黑了，你們回吧，别讓家裡人擔心。”

沈瑤任她怎麼推就是不動：“奶奶，您若是信我，不如讓村裡的老人繼續養蠶，結的蠶繭我來收，到時候若賣出去，我給你們錢或者糧，你看成嗎？”

“孩子，我曉得你心善，可這蠶繭沒人會要的，你家又能有多少銀錢多少糧食來貼補我們這些老人，别做無謂的事。”狗蛋奶奶推着三個孩子出門。

沈瑤将麻袋往狗蛋奶奶腳邊一放，又讓黃冬生将簸箕交回：“我實話與您說吧，我們家想掙錢将親人從采石場提前贖回來。”

狗蛋奶奶聞言，渾濁的雙眸突然瞪圓，有些不敢置信。

沈瑤見她聽進去，又接着道：“可光靠賣豆腐攢不了多少，今日您拿出這些蠶來，我就想試試，若是缫成絲賣給繡樓，豈不是能賺更多的錢。”

狗蛋奶奶端着簸箕的手不住的顫抖着，沈瑤替她穩住。

“孩子，你說得可是真的，可要贖人得花不少錢吧，這蠶繭現下真的還有人會要嗎？”

“不試試怎麼知道，左不過就是花些人力，萬一能行呢？”沈瑤将希望的種子播撒出去。

狗蛋奶奶艱難的吞咽了一下，方找回自己的聲音：“為了我家兒孫，我願意試試，好孩子，我會将你的意思說給其他人聽，但我不能保證他們會願意。”

沈瑤一行人離開萬河鄉時，太陽已經落入山澗，明明肩膀上挑着的擔子很輕很輕，可他們的心情卻愈發沉重。

“阿瑤，你讓他們養蠶，不是真的想收蠶繭缫絲去賣，而是想讓他們這些老人有事可做，能活下去對嗎？”

楊文英回首看向那長滿野草的荒涼村落，不自覺加快腳步。

黃冬生也看向表姐，面上一副“是她說的這樣的嗎？”表情。

沈瑤被二人的腦補給逗笑，将肩上的擔子交給楊文英去挑，看向周圍聳立的大山：“當然不是，我是真的想養蠶。”

“啊！”

楊文英和黃冬生齊齊發出一聲驚歎。

沈瑤索性就一路走一路和二人說了自個的想法。

大铎王朝雖是建立初期，但世家大族卻有千百年，祖祖輩輩經營下來，怎會缺衣少食，囤糧不過是為了防止再次戰亂。

萬河鄉不适合耕種糧食，但可以發展其他農副業。

“表姐，啥是農副業？”黃冬生猶如聽天書般，他都有些好奇，表姐怎麼都和他聊到皇帝老兒的事情啦？

這些事情和他們佃農有什麼關系，皇帝才不會在乎佃農。

沈瑤拍了拍黃冬生的肩膀：“表弟，咱們虧就虧在沒讀過書。”

黃冬生撓頭，“表姐，又關讀書啥事，村裡趙小福倒是讀過書，可他是奴籍還不如咱。”

趙裡長一家是大族的奴仆，村裡人都背地裡叫裡長為狗腿子。

“若是讀書明理，就曉得因地制宜，不适合種莊稼的地，那就該種桑養蠶，這裡的管事隻收糧不收蠶繭，那出了這一方天地呢？”

沈瑤說這完這番話後，楊文英震驚的放下肩上的擔子，“你、你怎麼曉得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