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隻管往前走就行了,這條路又直又平坦,鋪滿落葉和苔藓,再也沒見橫生的枝條,也沒再聽見詭異的沙沙呼聲,現在無名的腳步既迅捷又輕快。
晨光熹微之時他終于走出了這片老林子,湯姆·邦巴迪爾果真對他這個突兀的外鄉人果真十分講信用,他一路走來沒有出現任何意外,也沒察覺任何異象,可以說是十分安逸了。
就好像他真的隻是個旅人,走在長長的旅途上而已。
他走上白蘭地大橋直通的那條大路,往南邊看去,很長一段時間他仍然能看見那片郁郁蔥蔥同時也陰郁可怖的老林子,它比他想的要大得多。老林子東邊邊境連接着一片異常荒蕪的丘陵,倆面起伏的山丘上陣列一圈圈光秃秃的墓碑,好似坡上長了參差不齊的牙,看着就瘆得慌。
幸好沒有迷路到那裡去,無名心裡這麼想着,擡頭看看天色,又要接近日暮時分了。
這條大路上經過的人比他想的要多,這也不奇怪,無名一點也不想被人盯着看,不管那視線裡有幾分善意幾分惡意,所以白日裡他都是遠遠跟着大道,隐沒在陰影之中。總之能離人多遠就多遠,但同時也要保證大路一直在自己的視野中,這頗有點考驗他那隻剩下長條的視野可觀察的目力。
他腳下步履生風走的飛快,在秋雨瓢潑,雷聲陣陣之時終于見到了布理的大門。
至少他認為那應該是布理,畢竟大門上又沒寫着,如果不是,大不了打聽打聽修整修整繼續上路去找就是了。
雨點噼噼啪啪砸在頭盔上,無名砸起門來砰砰響,十分急躁。
“來了來了!”門後有個中年人沙啞的聲音響起,然後吱啞一聲,無名循聲望去,是他左邊門上有個方形窗口被打開了,那高度他還得彎下腰叉開腿垂下頭才剛好夠看。
然後門裡的人驚叫了一聲。
“我要投宿。”無名闆着臉壓着嗓子說。
“真……真的嗎?”那中年人渾濁的灰眼珠子轉了兩圈問,“那之後呢?你打算上哪兒去?”
“……關你什麼事?”無名瞬間就上來了火氣。
“呃……咳咳,最近時局有些緊張,太多怪人在外邊遊蕩……呃,無意冒犯,總之我作為看門人必須小心謹慎。”
無名瞅了瞅他那張憔悴幹癟,粘着花白頭發的臉,又催了句:“快開門!雨越下越大了!”
“那回答我,你來布理幹什麼?”
看來他找對地方了。
無名一拳捶在木門上吼了一聲:“快開門!”
那守門人驚得往後退了半步,畢竟整個門都震了一下。
“這位……呃……老爺?您這樣我是無法……”
“拿去。”無名手一揚精準無誤地把一枚金币丢進方窗。
那看門人身形晃了一晃,也不知道到底接着沒,無名無心細看,他貼着門站着擡頭望着夜空,雨點越下越密越下越狠,他的罩袍已經濕了。
然後又是嘎吱一聲,另一扇木門——一扇寬大得足夠一人一馬騎行進入的大門。
“請進請進,”看門人在門後堆着一臉讨好的笑容比劃着說,“可以先來我的小屋避避雨。”
無名進門轉個身,果然看見看門人倚門而建的路邊小屋,屋裡燈光昏黃還随風飄搖,他總覺得那牆綠油油的。
“不用了,”他低頭說,“告訴我哪兒有給人落腳的地方就行。”
“啊,好說好說,”看門人一邊說一邊指向他們腳下坑坑窪窪的石闆路通向的街道另一頭說,“這兒直走拐個彎就是躍馬客棧,有酒有床就是沒姑娘,你要是……”
“謝了。”
說完無名扭頭邁開大步,身後厚重的木門發出嘎吱鈍響被關上,有個矮個子嘭一聲撞在他左邊肩甲上,扶着額頭罵罵咧咧地經過。盡管下着雨這狹窄泥濘的街道上還是有不少黑漆漆的人影晃蕩,冷不丁頭頂一聲悶雷打響,無名一腳踩進閃過冷藍色雷光的水坑裡,推開了躍馬客棧的大門。
門外門内簡直兩個世界,門外雷雨聲煩,門内喧嚣溫暖,一眼看去便可知這家客棧生意真不錯,這樣的天氣室内還人聲鼎沸的,不知道這裡的酒比起梅裡提過的金鲈酒館又如何。
雖然屋裡一眼望去似乎都是他這樣的大種人,他敏銳的視線還是捕捉到了聚集在一桌的矮人,和靠牆另一桌的霍比特人。他從老林子過來一路所見正是如此,這裡似乎是個種族微妙混居的地帶。
就在無名徑直走向櫃台時他似乎感覺到周遭的聊天談話聲低了下去,他希望隻是他的錯覺。
櫃台後邊一位身材肥胖卷發稀疏,圍着褪色圍裙的中年人正在忙活,無名等他把兩大品脫啤酒交給侍女之後才打了招呼。
“晚上好。”他說。
“晚——哦,”麥曼·黃油菊搓着手微笑着問——前一秒他還瞪圓了眼,“我能為您做什麼?這位老爺?”
不愧是做生意的人。
“請問最近有一位老巫師在這裡落腳嗎?”他拿一隻手指扣着桌面問。
“啊……老巫師,我還真認識一位老巫師,他脾氣可不太好。”老版煞有介事地皺起眉頭,乃至整張臉說,“您是他的朋友?還是……”
“熟人,他委托我調查一些事,現在我需要跟他談談。”
“呃……很遺憾,他很久很久沒來光顧這裡了,别說您了,我也有點兒想他,要是有機會也想叙叙……”
哦,一個巫師從不遲到~
“給我個有壁爐的房間就行了。”
無名話音剛落,酒館角落就響起一個陌生男人略顯尖銳的嗓音:
“記得給他準備大點兒的桶黃油菊老闆!他會穿着這一身直接跳進桶裡!”
說完半個屋子的人都哄笑起來。
無名轉身望去,原來是個面頰瘦削蓄着小胡子的男人坐在角落裡,二郎腿都翹到了桌面上,他那雙眼色淡得無法辨認的小眼睛透着股無法忽視的惡毒。
“别理他,”老闆在無名耳邊小聲說,“他摸爬滾打一輩子也買不起老爺你身上一件裝備,可他是這裡的地頭蛇,難搞得很,沒人願意招惹他。”
無名聞言轉身要走,那男人一腳踹開剛才搭腳的桌子站起來,聲音更大了:“你從哪兒來?嗯?我猜肯定是個特别危險的地方,危險到包得像個鐵桶,到了客棧還不敢露臉?”
屋裡的哄笑變成了此起彼伏的大笑,黃油菊老版臉都憋青了,他拽了拽無名的胳膊說:“肯定會有人收拾他的,我帶您去您的房間——”
“也有可能是盔甲太貴了,”另一個男人笑言,“我們的貴族老爺害怕脫了就丢了。”
大笑聲中第一個發話的男人突然一伸手将經過他跟前的侍女抱住腰,驚得少女發出一聲尖叫。
老闆壓着嗓子低呼一聲:“蕨尼!”
“怎麼了老闆,你好像挺喜歡這鐵罐頭?”叫蕨尼的男人死死抱着掙紮求救的少女的腰冷笑道,“把你這嫁不出去的侄女送給他怎麼樣?希望你不會介意鐵罐頭摘下頭盔露出個豬頭!”
說完他揚手将少女扔了出去,無名三步并作兩步沖上前去,将少女接了個滿懷穩穩站住。
大廳裡靜默了一小會兒,然後有人哐哐砸桌有人更加誇張地扯着嗓子尖笑,場面一度十分混亂。無名将少女放下輕輕一推趕到自己身後,黃油菊老闆搖晃着臃腫的身體跑過來将侄女拉到身邊。
“小心老闆,你接待的可能不是什麼體面人,”蕨尼繼續添油加醋道:“你肯定不知道吧?我有朋友看到他從西邊來,卻不是從白蘭地大橋過來,鬼知道他穿過老林子之前都發生什麼?看他身上那紋章,花樣,你們有誰認識嗎?沒準都是從那鬧鬼的古冢裡撿了條命偷出來的,他隻是個拿贓物裝扮自己的小——”
無名動了。
他拔劍時剛才混亂一片的大廳突然齊齊響起倒吸冷氣的聲音打斷了正在大放厥詞的比爾·蕨尼,後者呆若木雞地看着無名大步流星走過為他讓開道的人群,一腳踹翻他跟前那酒桌,驚得酒客四散退開,然後揪起他的衣領将他整個人仰面扔在另一張酒桌上。
下一刻劍尖就抵在他的喉結上,衣領又被揪緊讓他感到勒得慌。
“繼續說啊?”低沉的嗓音從頭盔縫隙裡傳出,“你想說什麼?我聽着。”
比爾·蕨尼瘋狂甩頭,臉上早已經鼻涕眼淚糊成一坨,無名冷哼一聲,劍尖就從比爾·蕨尼的喉頭移走,衣領也被松開,他局促地喘了口氣剛直起身,就見本欲轉身離開的無名突然又轉回頭,擡起一腳又踹回到桌面上去發出哐一聲重響。
接着劍光乍起,手起刀落後比爾·蕨尼的慘叫聲伴随鮮血飛濺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