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隆在第一次見奧斯卡的時候，内心就做了很多假設，更何況那時候他已經聽自己的兒子說起過奧斯卡的種種反常之處。

所以，就算看到一張比最醜的獸人還要扭曲畸形的臉他也不會大驚小怪，曾經上過戰場的他什麼樣可怖的面部傷殘都見過，相比之下更脆弱的人類尤甚，什麼腦瓜被劈成兩半的，眼珠從眼眶裡挂出來的，還有各種面目全非無法辨認的，他都已經領教過。

受詛咒的臉，是嗎。埃隆眯着眼瞧奧斯卡脫下頭盔心想，還真想見識見識。

頭盔下先是露出雜草般淩亂的灰白頭發，然後便是凹陷幹癟泛着蠟黃的面孔，嘴唇是深得接近黑的紫色且布滿裂紋，形如枯槁的皮膚讓本就筆挺的鼻子變得鷹喙般突兀，雙眼在鼻梁投下的陰影中猶如兩個深陷的黑洞，渾濁的淡色眼眸還能閃出一絲活泛的光。

奧斯卡慢慢把頭盔放在桌上，盡量不碰出一點兒聲響。他已經過很久沒有在外人面前摘下頭盔了，以前是因為環境危險，沒有必要，後來則是因為這副受詛咒的模樣他實在不願現出示人。

周圍站着的幾個衛兵發出竊竊私語聲，埃隆和那個金發精靈視線都牢牢固定在奧斯卡臉上，但似乎……隻是挑了挑眉。

反正反應比奧斯卡設想的淡定多了。

“所以……這就是不死人？”金發精靈斜倚在桌邊指了指奧斯卡問，“這就是受了詛咒不能安息的活死人？”

不得不說，這家夥總結的真是相當到位，奧斯卡歎息道：“是啊，我們都是死不成的家夥，遲早也是活屍的下場。”

埃隆眉頭皺的更緊了，問：“難道就沒有解決的辦法？”

奧斯卡微垂着頭，又歎一聲說：“據說是有辦法，我的家族一直流傳這一種說法，在這個火焰熄滅的末世中會出現一個天命選定的不死人，他将前往衆神所在的羅德蘭朝聖，知悉不死人的真正命運，帶領我們所有人……找到出路。”

“那你……”

“我——曾經以為自己可以……做到。”

埃隆修長的雙手手指緩緩交疊在一起，他沒有急着回話，而是陷入沉思，奧斯卡言語間的苦澀和其他微妙的情感，他作為長了千歲的精靈不會察覺不到，之後誰也沒有打擾他思考。奧斯卡一時感到有幾分尴尬，伸出手去重新拿起了頭盔。然而胳膊才擡起來卻被那個金發精靈摁住了。

奧斯卡扭過頭，對方隻是微微一笑，又聽埃隆問：“最後一個問題，你來瑞文戴爾……有什麼目的？”

這個問題奧斯卡早就料到對方會問，于是從容答道：“在夏爾時我聽說了霧山裡有個叫瑞文戴爾的地方住着一位醫術高超的大師，所以我想……有沒有可能……”

“那要讓你失望了，”埃隆苦笑着說，“導緻你被詛咒的力量原本不屬于中土，不，應該說不屬于我所熟知的世界，我根本無從了解，更談不上解決。”

“嗯，這我看出來了，”奧斯卡點點頭，“我想我應該繼續旅行，發現更多有用的線索。這裡出現篝火是個不容忽視的現象，跟我的存在一定脫不開關系。”

“我也同意，”埃隆頓了頓說，“我沒有任何惡意，但種種異象出現在中土絕不是好兆頭，你接下來打算去哪裡？”

“就近來說，從瑞文戴爾穿過霧山是洛瓦尼昂地區，也許……穿過密林，去拜訪木精靈？或者矮人，或者長湖的人類，總有我能去的地方。”

埃隆又沉默了，每當他這般表現的時候眉心就凝成一個疙瘩，就差在臉上寫個愁。

我還是戴上頭盔吧，奧斯卡悻悻想着又舉起胳膊，誰知埃隆突然開腔：“你若是願意，至少在瑞文戴爾不必因為旁人非議而遮掩面容。”

“是啊，”金發精靈幫腔道，“老實說，你比裡面關押着的兩個家夥順眼多了。”

“這可不算什麼誇獎。”埃隆瞥了眼金發精靈口氣微妙，奧斯卡莞爾置之，說：“還有問題嗎？我自覺已經把該說的都說了。”

“我知道。”埃隆的神态立刻嚴肅起來，雙眼流露出攝人的光芒，“不過，當然，這些事我一人無法理清頭緒，我需要時間。”

“你的意思是……”

“在瑞文戴爾小住幾日，”埃隆用透着股命令般強硬的口氣說，“這不會花費太多時間，你必須相信我。”

奧斯卡默然，他明白埃隆領主彬彬有禮到這個地步已經十分不易，他雖然清楚自己的戰力應該遠超這個時代一般人類，但面對重重精靈兵士圍攻也是毫無勝算的，撕破臉對誰都沒好處。

“可以。”奧斯卡幹脆應下，“能住在這樣的地方，我倒巴不得多叨擾領主大人幾日。”

埃隆彎彎嘴角，招呼一旁精靈小哥過來，用精靈語跟他說了幾句，然後轉頭對奧斯卡說：“一會兒他帶你去見林德爾，他會替你安排好一切，若有什麼需求你也可以盡管提。”

“感謝您的慷慨。”奧斯卡說着略一鞠躬緻意，“告辭。”

說完他二話不說扣上頭盔，跟那精靈小哥打了個手勢，還在發呆的後者這才反應過來，跟主人匆匆告别後轉身帶着他走出地牢。

重新沐浴在陽光之下，奧斯卡擡頭看了看懸于頭頂天穹的豔陽，仿佛前不久陰雨霏霏的天氣是前塵舊事了。一眼望去滿山滿谷的青翠缤紛，天光普照，奧斯卡難免陷入恍惚。

回憶越多，心情就越複雜。

林德爾走下階梯時一眼就看到那傳說中“古怪的來客”，眼光直射在他的頭盔肩甲上折出炫目的光彩，而他一邊走着一邊伸出那隻穿戴臂甲的手來，仿佛在用手心承接什麼，自己低頭看着掌中映射的熾光十分專注。

“領主找我？”林德爾刻意提高了嗓門問話，讓奧斯卡突然回過神來了。

“就是他，”帶路的小哥轉頭指了指奧斯卡說，“領主讓你給這位……這位先生安排食宿，盡量滿足要求。”

“啊，這樣。”林德爾擡擡下巴說，“我知道了，你去吧。”

于是那帶路的小哥略點個頭轉身就離開了，奧斯卡側過身目送他片刻，才上來打招呼：“我叫奧斯卡，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