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又被推開,她回過頭仍舊一如既往地朝來者優雅行禮:“日安,父親。”
“來,父親帶你認識一位新朋友。”布蘭德拍着她的頭将她帶到門口,“這位是今後專門負責護衛你安全的……騎士,他叫奧斯卡。”
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對“騎士”這次有鮮明的認知,就因為眼前這個圍着紅圍脖,身着藍罩袍,隻見頭盔不露面的男人。他行禮時鎖子甲摩擦發出清脆輕響,就像他從容不迫的姿态和對于年輕人來說略顯低沉的嗓音一樣,給她留下了不錯的第一印象。
“貴安,公主殿下。”
奧斯卡想了想,還是鄭重地半跪下來垂着頭向她問候,她想伸出手表示友好或者有點别的示好動作,但……不行,這不合規矩。
“你好奧斯卡。”
既然父親說是朋友的話,這麼回應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吧。
“好了,不需要這麼拘謹。”布蘭德拍拍奧斯卡的肩讓他起身,打趣道,“看來你來的地方比咱們這兒要禮教森嚴啊。”
奧斯卡一笑置之站起來,低頭望向眼前這個頭隻到他胸前的小公主。
國王夫婦說他們的女兒拉萊絲已經十二歲了,但是她看看起來比奧斯卡印象中的十二歲少女還要瘦小,不過這也不奇怪,畢竟國王夫婦和他找篝火時遇見的那個男人都從不同的角度說明了這位公主出生後到底有怎樣的際遇。
其實她的模樣也昭示了一切。
一頭毫無色澤,透着病态的白發垂到腰際,皮膚和睫毛也是一模一樣沒有生氣的白,隻有那雙眼睛紅得妖異且突兀。平心而論國王夫婦模樣都不差,這位公主五官自然也是端端正正無可挑剔,隻是這整個人褪了色,仿佛未完成白蠟塑像一般的既視感,确實會讓人感到幾分不适。
這其實就是種白化病症,奧斯卡在家鄉見過,倒黴的公主正好碰上連年天災異象,被認定為天降災星,禍世巫女,被河谷邦民衆恐懼且唾棄,被父親雪藏在遠離城鎮的建在山坳陡坡上的廢棄高塔中。或者說這座塔本來是廢棄的,但因為公主的到來被置換一新了,國王夫婦盡可能給她們不得不親手囚禁的女兒打造最好的居住環境,但也抵不住這裡偏遠陰冷,難見日光。加上幾乎沒有什麼空間可供活動,更是無限期地被禁止走出房間,因此盡管公主衣食無憂,但看起來還是比同齡人瘦弱。
奧斯卡恍惚憶起曾經亞斯特拉王的長女,那可真是個富麗明豔的美人,年僅十五身材就十分高挑豐滿,肌膚白皙紅潤,一雙眼睛仿佛會說話,一襲紅裙最是襯她。這樣的公主跟眼前這位形成過于鮮明的對比,簡直讓奧斯卡都忍不住心生憐憫。
然而他一想起那個曾經死在他臂膀中的小男孩,這多餘的同情心立刻被壓了下去。
不過有一點奧斯卡還是禁不住好奇,聽聞王後先行一步來這裡向公主說明情況了,但是這位拉萊絲公主目前的表現看起來還是出乎意料的淡定平靜,仿佛她媽媽隻是告訴她她可以出門溜達一圈這種程度而已。
應該是根本沒想象到今後可能面對什麼吧。
“你們直接去路口吧,”王後抹着眼睛站在門邊說,“我會讓侍女把拉萊絲可能用到的所有東西都帶過去。”
“我們需要輕裝簡從,”國王嚴肅地重申,“隻帶必要的。”
“……我知道。”
王後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也在告訴兩個男人他倆不适合磨磨唧唧再待在門口了,于是布蘭德先和奧斯卡去塔下等候。奧斯卡隔着頭盔都能聽見北風凜冽呼呼作響,他竟然開始擔心那個豆芽菜一樣的小公主出門沒多久就會撐不住。
“我到現在還在想,”布蘭德頂着寒風開腔了,“我是不是應該給你一個正式的受封儀式。”
“不,真的不需要。”奧斯卡也再次推辭,“我今後不會再在河谷邦活動,你的臣民們認不認我這個騎士無所謂,你隻需要保證我帶着公主進入其他國度時身份合法有效就夠了。”
關于這件事奧斯卡跟布蘭德還有過好一段糾結,很簡單,一來保護公主的武士不能沒有來頭讓人覺得是路邊随手抓的壯丁,有損王室顔面,二來布蘭德在與奧斯卡來往的短短時間内敏銳察覺到了奧斯卡的性格特點,這特點好好利用肯定能強化這位臨時招募的騎士,對他對公主的忠誠。
但是布蘭德一提出當衆将奧斯卡加封為國王的騎士,公主的唯一守護者之後被奧斯卡果斷拒絕,不過一旦拿掉“大庭廣衆”這個前提之後奧斯卡的态度就有所松動。布蘭德看出他的顧慮,但卻無法理解。奧斯卡隻說自己已經是騎士不需要再封,而布蘭德堅持認為昭示他公主守護者的身份很重要。兩人一番僵持下最後取了個折衷的方案——在沒有任何大人物見證下,簡單而匆忙完成了儀式。
說實在的奧斯卡的真實身份真是吊足了布蘭德的胃口。可惜奧斯卡口風太嚴了,布蘭德聽魯邦達爾說過,奧斯卡就是掉進冰河也不肯摘頭盔,更别說跟布蘭德透露自己的家世來曆。
作為國王的騎士奧斯卡唯一的職責就是護送公主西行,将保護她生命安全作為生命中頭等大事,其他的國王沒有再做要求。
這也挺好,奧斯卡心想,再有其他七七八八的要求,要讓他作為騎士替國王幹活,他甯願推掉剛封的頭銜也不會幹的。
他本來就是騎士,世襲的蔭庇,不需要誰大張旗鼓搞個認同儀式。
兩人加上國王護衛一行人在呼嘯的冷風中瑟瑟立了許久,王後才帶着裹得嚴嚴實實的公主拉萊絲出現。很顯然兩個男人離開後她仍哭泣不止,隻是下塔時勉強穩定了情緒而已。
“我沒法完全信任你,但我也隻能信任你,”王後通紅的雙眼直視着奧斯卡說,“我的女兒遠在外地漂泊,我失去了所有護她安穩的保證,我隻求你不要忘了受封時對陛下發過的誓,永遠别忘。”
奧斯卡沉默片刻,放棄了編織出的所有漂亮話,隻吐出三個字:“我會的。”
拉萊絲安靜地站到奧斯卡身邊,大氅自帶的過于寬大的兜帽将她整個頭臉全遮住了,她一言不發上了馬車,一行人離開山谷直往碼頭而去。國王夫婦無法現身現場去送别女兒,他們必須僞裝得像一戶普通大戶人家小姐出行一般,這樣對拉萊絲最好。但是這件事顯然國王夫婦沒有事先通氣過,到了通往孤山的路口拉萊絲掀開車簾拽了下奧斯卡的圍脖問:“我父王母後呢?他們在哪?”
“他們沒法給你送行,”奧斯卡老實答道,“你們不能被人看到。”
“我知道,”拉萊絲用幹澀的嗓音答,“快擋住我。”
說完她就合上車簾,坐了回去,陷入沉默。
好吧,奧斯卡挑挑眉心想,他越發看不懂這個病弱的小公主了。
國王特派的宮廷侍衛都假扮成普通随從,他們跟去孤山之後就會折返,之後就隻剩奧斯卡和公主,以及一位王後堅持指派,跟公主同行的上了年紀的保姆。這保姆始終挂着如喪考妣的表情,生無可戀四個大字就寫在她臉上。奧斯卡很理解她為什麼這麼悲觀,如果他自己是個人到中年,常年侍奉王室的婦人,她也會想盡辦法逃避這種用危險二字不足以形容的任務。
然而誰也沒想到,就在隊伍稍作休整,準備開拔時,從河谷邦城門口延伸而出的長長道路上,突然奔出一個嗓門尖利,身影熟悉的女人,她一邊披頭散發地擠開擋道路人狂奔一邊大喊:“老爺——!奧斯卡老爺!!别丢下我!!帶我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