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又是一聲重重的腳步踏響在這黑沉沉的,令人窒息的地面上,奧斯卡發覺自己的雙腿居然在微微顫抖,他自認算是見過大風大浪,手上也沒少沾腥,于是此時此刻的恐懼從何而來令他十分費解。他用劍拄着地面強迫自己立刻站起身擡頭望向那團正在顯現的不詳混沌。
等他站直了,黑暗中那令他膽顫的龐然大物也現出了真容。
奧斯卡無意識地微微張大嘴,望着這他必須擡頭才能看清頭部的怪物,他突然發現自己已有的詞彙修辭是如此貧乏,以至于見到這龐大怪物腦中空白無法名狀。非要描述一番的話,它長了個類似麋鹿的怪腦袋,頭部本身遠不及腦側長出的一對扇形大角來的醒目,這一對巨大的扇角不僅大且其上不規則分布着許多“紅點”。之前見過的怪物畸形歸畸形,可沒見過眼睛胡亂長在巨角上的。至于頭部本身——細節因為黑和恐慌無法看仔細,隻能看清怪物咆哮時張開的大嘴。很快奧斯卡發現誇張的不僅僅是這家夥的頭部,還有它的左手,一個從肩部到手掌越來越腫大,越來越怪異的巨手,胳膊長得能拖在地上,那手掌如果反過來握住自己的臉還搓搓有餘,然而它的另一隻胳膊卻很正常——相對于畸變過分的頭部和左手來說至少還算正常。而這勉強算正常的手裡拄着根跟怪物身材匹配的杖子,奧斯卡不能确定那是不是法杖,但那的确長得很像奧斯卡見過的法師們所用手杖的造型。
這也太令人迷惑了,這樣身形的怪物,長着跟一巴掌能把騎士連人帶馬拍扁的左手,居然用法杖??
很快奧斯卡就發現自己沒有時間震驚了,這怪物又朝他往前踏了一步,就在奧斯卡以為他要踩死自己的時候,怪物高高舉起了他那腫脹的大掌,光是手掌的陰影就足以将奧斯卡整個籠罩其中。
如果可以的話奧斯卡真的會對天發誓自己在這種時候本來是打算往前閃避的,然而當他看清怪物手掌上大大小小,密密麻麻,還會轉動瞳孔,露出眼白的好幾隻“眼睛”時,他完全呆住了。
徹底的黑與極緻的痛都是一瞬間的事,不死人的“死亡”總是這樣,等再次恢複意識時,眼前跳動的是唯一在慘敗中可能鼓舞不死人的篝火火焰,所以奧斯卡才覺得這小小的,燃燒在骨灰上的火焰比冬日裡壁爐裡旺盛的爐火更溫暖。
嗯……現在需要好好來整理一下發生過的情況。
奧斯卡兩手摁着頭盔兩側陷入思考,過了兩秒他就肯定地認為自己在這兒抱着腦袋想破了也想不出什麼真理來,最好的辦法是再一次去确認,見識見識那令他震驚到死的怪物。
接下來……他就不得不去再次領教都靈矮人偉大的智慧結晶了。
他記得戴因是怎麼跟他說的,一路順着血迹和屍體回到那無底深井的交錯道路中樞,升降梯軌道旁,此時升降梯自然是正在最底端待命。奧斯卡回憶了一番,照着戴因的操作找到機關啟動,聽着腳下傳來的聲響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待到升降梯在他跟前穩穩停住,奧斯卡謹慎地探入一隻腳,踩了踩,再挪進另一隻腳。升降梯仿佛一匹老成持重的老馬冷漠地瞧着他小心試探,緊張站好,然後手忙腳亂地尋找扳手。
戴因怎麼說的來着?現在升降梯的速度已經是最快了,從剛才它升上來時滑軌的聲響就能聽出來,隻需要把扳手往……呃……顔色淺的标示上掰,不,掰到另一個極端又太慢了,不如摁到中間部分?
于是奧斯卡就這麼做了,松開把柄後他誠心希望這都靈矮人偉大的智慧結晶可以善待他。
升降梯開始下沉後,奧斯卡整個心都揪起來了,好在他發現自己的設想得足夠謹慎,升降梯往下降的速度不快不慢,對奧斯卡來說剛剛好,他記憶中還沒來中土前的冒險旅途中曾用過的升降梯差不多也是這樣的運行速度。
想到這兒,他就忍不住開始回憶自己一路走來所見所聞,打從離家起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好幾個年頭,略略一算,來中土竟然也有大半年了。
時間過得好快啊。
他卻仍然一事無成。
想到這兒奧斯卡忍不住沉重地歎口氣,耳邊聽着升降梯軌道發出的平滑且單調的摩擦聲,他覺得自己不得不再一次開始思考今後自己可能面對的命運,為自己做點兒打算。
胡亂思索間升降梯緩緩放慢接近了底部,奧斯卡恍然回神,等升降梯完全停止不動,探出頭去看了看周圍,确定自己沒有坐錯升降梯跑到什麼自己不認識的鬼地方,才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接下來的路就是直走到底了,索林墓室門口的走到非常有特色,他是不會認錯的。
冷不丁聽見熟悉的沉重腳步聲帶着金屬當啷聲再次于索林墓中響起,戴因第一個反應是看向那黑洞洞的,本不應存在的山洞。瞧了一會兒确定聲音傳來方向不對後心裡犯着嘀咕轉頭望向入口。
奧斯卡裝備齊整,精神頭十足地從入口走了進來,不僅是一身甲胄武器煥然一新,看走路姿勢,身上的血迹消失得也是極有道理,簡直就像……就像炸索林雕像那會兒,剛剛進入墓室的奧斯卡穿越時空走進了這間墓室一樣。
“奧斯卡!真見鬼!”戴因抱着腦袋站起身大喊道,“你怎麼回事??怎麼會從那裡出現??”
“因為……我以為我解釋過了,”奧斯卡攤着手口氣裡有股微妙的不耐煩,“死亡之後我會回到篝火,所以我從上面坐都靈矮人的偉大智慧結晶下來了。”
“……這就是所謂的篝火,所謂的不死人?”
“完全正确,陛下。”
“真是絕。”戴因看着奧斯卡施施然走進又問,“那麼,你至少探清洞裡到底是個什麼狀況了吧?還是說死之前……沒來得及看個清楚?”
“……看清楚了,”奧斯卡說着話口氣變得遲疑猶豫起來,“但是……”
“但是??”
“我覺得我應該知道那是什麼,”奧斯卡語調陡然跟着腳步變快,并且從包裡扯出項鍊說,“這項鍊和那怪物應該來自同一個地方。”
但該死的是他又犯了老毛病,答案呼之欲出卻堵在某個一捅就破的屏障後死活想不起來。
需要有什麼刺激他一下把這淤積的思路打通了。
“那可不,你确實應該知道,”戴因攤開手從台階上走下來說,“你不知道還有誰知道呢?不過現在離一小時時限還有足夠時間,你還有機會去弄明白它。”頓了頓戴因又問,“還是說,你需要一點幫助?介意告訴我你是怎麼死的嗎?”
“介意,”奧斯卡果斷伸出手作阻止狀說,“下面的東西不是你能對付的了的,我一定要搞清楚他到底什麼來頭。”
說完他就大步流星走過戴因跟前,毫不猶豫再次進入那山洞裡渾濁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