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已經是北風凜冽，寒氣透骨了，可瑪戈特還是感到最裡層的衣服被汗水濕透，她想要再次幹脆合上書頁，但合到一半她又鬼使神差地打開，伸出手指去摸了摸那個鮮紅的圖案——緊跟着飛快收回手就像是被蜥蜴咬了一口。

她難以置信地翻過手指，看到手指尖的同時眉心就擰成了疙瘩。

手指尖上沾了淡淡的紅色。

瑪戈特咽了口唾沫，慢慢将手指湊近鼻端聞了聞，還沒碰到筆尖就立馬将手指拿遠。

……有腥味。

想到這裡她打了個寒戰，将手指在自己的裙子上用力地擦了又擦，反反複複，直到徹底看不見紅色痕迹為止。

她非常，非常後悔打開了這本書，更别說那麼仔細地看過這個故事了。

得把這本書收起來，收在某個任何人都看不見，找不到的地方。

瑪戈特控制住顫抖的雙手拿起書，回頭四處看了一圈，咬着嘴唇緩緩走到奔流河邊。

為了洗刷她特地拜托矮人們鑿出一個冰洞來，瑪戈特眯着眼低頭瞧着黑漆漆的冰面下水體，将書本舉到冰洞正上方，松了手。

撲通一聲舊書穿過冰洞沉了下去，很快就看不見了。

她長舒了口氣，隻是轉身離開後又忍不住回頭看了兩眼，才繼續往前走。

這一夜她也失眠了，雖說身邊有拉萊絲睡着，她還是頻繁地打開車窗往外看，看到奧斯卡經過或者站在某處能讓她安心許多。

第二天清晨拉萊絲居然醒得比要幹活的瑪戈特還要早，後者聽見悉悉索索的動靜扭頭一看，趕緊跟着起身問：“您怎麼起那麼早？再睡會兒吧。”

“我已經睡得太多了。”拉萊絲撇撇嘴說，“那本書你看了嗎？”

瑪戈特本想立刻否認，但咬咬嘴唇還是問：“公主，您是從哪裡拿到那本書的？”

“我之前住的塔裡，”拉萊絲聳聳肩說，“我就像往常那樣翻找書堆，找我有興趣的書，找着找着就發現這本，裡面的故事真的很新奇，我父母跟保姆說的故事我早都聽膩了。”

“就因為這……對不起，”瑪戈特咬着嘴唇猛地收住話頭，“我……我有點……害怕，您真的不該看那種書。”

“我……以為你膽子比我大得多，”拉萊絲歎口氣說，“隻是個編花環的故事而已……”

“什麼？”瑪戈特的眉心揪成疙瘩，“編花環？”

“是啊，那就是我說的破除詛咒的故事呀，書呢？”拉萊絲四處瞧瞧發現找不到後，幹脆繼續說，“沒關系我記得内容，就是一個男孩兒為了解除心愛女孩每天晚上變豬的詛咒，為她用黃金森林的妮芙瑞迪爾花編了九十九個花環，你知道嗎這種小花是為了迎接露西恩出生而盛放，在阿姆羅斯之丘特别茂盛，所以說此花與忠貞的愛情息息相關，是有魔力的……瑪戈特，你在聽嗎？”

沒有，當然沒有，瑪戈特滿腦子都是那天她看到的三個關于瑪倫的故事。是的，公主提到的有關妮芙瑞迪爾花的故事她當然看過，隻不過看幾眼就覺得過于扯淡，根本不可信，翻到《瑪倫》篇章就一下被吸引了。

怎麼說呢……對比一下，她下意識地感到明顯瑪倫的故事殘酷得真實，但……這不是重點。

“瑪戈特？”

拉萊絲的臉湊到瑪戈特跟前，大眼睛眨巴眨巴，瑪戈特猛地回過神，糾結一番，咬着唇問：“公主您聽說過……瑪倫……嗎？”

“瑪倫？”拉萊絲皺起雪白的眉毛反問，“那是啥？”

“……您沒看過？就在那本《中州以外的隐秘地帶》裡面啊！”

“那本書我看了兩遍，不記得有這麼個人啊，你看到了？”

“……”瑪戈特毫無意識地将嘴唇咬得越來越狠，書頁上的一行行一字字都像走馬觀花一樣從她眼前閃過，最後唯有那血紅的由多個大小不一的圓形，三角組成的圖案鮮明出現在她腦海中。

雖說沒有文字直接指出，但她早就意識到了，那是召喚陣和咒語。

而且，要用鮮血畫就。

“瑪戈特你怎麼了？你的表情好可怕。”拉萊絲用力搖了搖她追問，“你在哪裡讀到瑪倫的？跟我說說呀！”

“嗯……可能你忘了，那隻是個小故事。”瑪戈特咽了口唾沫擠出假笑說，“說是一個人妄想娶到富家小姐，召喚瑪倫來實現他的願望，代價是後半身殘廢且貧窮，這人立刻就反悔遣返了瑪倫，但臨走前瑪倫仍然讓他拉了七天的肚子，就是這麼個故事。”

“這……我确實是不記得了，真有這個故事？”拉萊絲苦惱地撓着頭問，“是我忘記了嗎？那這個瑪倫到底是誰？他能實現别人的願望，他也是神明嗎？是維拉還是邁雅？”

“是……”瑪戈特喉嚨滾了滾，感到嗓子有些幹啞，但仍繼續說，“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公主，那個故事太短了，好了您想吃早飯嗎？我去給您準備。“

說着她就爬起身推開車門再反手關上，動作一氣呵成行雲流水，甚至忘記了跟往常一樣問拉萊絲要繼續睡還是把床闆放下。

她在逃。拉萊絲打開車門，看着瑪戈特背影匆匆走進河邊迷蒙的晨霧裡，心想，是什麼把她吓成那樣？她不理解，雖說她自己講過那本書是有些吓人的内容，但那是她小時候的想法，現在再看她不覺得那些講述魯恩内海更東方的秘聞或者學者懶得編撰的小故事有什麼可怕的了。

瑪戈特匆匆來到河邊，皮膚上被凍出一層雞皮疙瘩，她心亂如麻，腦子裡根本無法自控不斷閃回看過的那些有關《瑪倫》篇章的種種，卻又整理不出思緒，直到——

她又沿河走了幾步，來到昨夜裡洗刷廚具的地方，放眼望去冷不丁發現矮人鑿出的冰洞裡水面上，浮着個方方正正，黑漆漆的不明物體。

瑪戈特原地蹦了起來，心髒怦怦直跳。

雖說才拿到那本書不過一個晚上，但瑪戈特不至于這麼健忘。

是那本《中州之外的隐秘地帶》漂浮在冰洞裡的水面上。

為什麼河水經過一晚上完全沒有結冰？為什麼書……

不，思考這些都沒有意義了。

每一次吐息都讓瑪戈特感到冷冽的寒氣貫穿咽喉，她渾身僵硬，不能動彈，周圍安靜得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能清晰聽見。

做點什麼啊，瑪戈特。

那封皮陳舊發黑的書本就在冰洞裡沉浮，瑪戈特用力甩甩頭，腦子裡閃出一個想法，要不去找……

不，不行。

瑪戈特深吸口氣，決定在有人發現她如此怪狀之前終止這種膠着狀态，就像是面對一個陡峭的小坡那種一鼓作氣到底的心态，瑪戈特大步流星走上前一把撈起水裡的書本，這水涼得讓她一哆嗦又把書摔在地上。

回頭看了看再次确定背後沒人，瑪戈特一步步靠近書本，盡量伸長胳膊把它拎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