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是這麼說，可也不是絕對，咳咳，公主，我想問……”

“他很想見見父親，說自從兒時起父母就分開，他不記得父親長什麼樣了，我問他在哪兒能見到，他又不肯說，唉。”

“你不怕他麼？”奧斯卡直接這麼問了。

拉萊絲擡起眼盯着空氣沉默片刻，搖頭說：“那個女精靈的樣子好可怕，但那不是他的錯，不是嗎？”

“嗯……”

“他說他絕對不會傷害我的，我覺得我應該相信他，你說呢，奧斯卡？”

“是，你可以相信他，你确實不會被他傷害到。”

您可是接近無敵的存在啊，奧斯卡苦笑着心想，隻要瑪倫老賊還秉持自己的行動原則的話，誰都沒法傷害她。

“所以有什麼好怕的呢？明明害怕的是貝瑞安才對。”拉萊斯用理所當然的口氣說完後又開始嘩嘩翻書，“他說有個惡魔要害他，我也不知怎麼消滅那種東西，隻好想辦法讓他振作起來咯。奧斯卡，你有什麼好辦法嗎？”

“……我也在嘗試，公主，我有件事……能拜托你嗎？公主？”

“你說呀。”

“你想幫助貝瑞安對吧？既然如此，你能把你們今後每次談話的内容大緻告訴我嗎？”

“談話内容？”拉萊斯撓了撓鬓邊頭發說，“好吧，我會努力記住的。”

“謝謝，那我就不打擾你讀書了，等貝瑞安回來咱們又能吃上肥美的鮮肉了，再等等吧。”

奧斯卡說完剛把一邊身子跨出車廂，拉萊斯又問：“貝瑞安怎麼沒和你一起回來？”眉梢眼角都是掩不住的擔憂。

“因為他是一個人去的，”奧斯卡實話實說，“我去給瑪格特找水了，她的腳很需要熱水。”

“她其實叫奧德溫，我知道了。”拉萊絲老氣橫秋地歎氣搖頭道，“最近事情好多……我都要暈了，奧斯卡，我可以去周圍走動走動透透氣嗎？”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必須和你同行。”

“我知道你肯定要這麼說，那就走吧。我們一起去找貝瑞安怎麼樣？”

“……這，我也不知道現在他在什麼位置。”

“也是，唉，我好擔心。”

結果居然是拉萊斯在操着各種各樣的心，看來之前奧斯卡随口一說寬慰奧德溫的話是實實在在的事實。凡人的恐懼對她來說太過遙遠了，絲卡列塔的屍體恐怕是她有記憶以來見過的最慘烈的情境，但仔細一想，這讓一個年幼精靈瞬間明白死亡為何物的景象對從未感受過疼痛的拉萊絲而言，震驚之餘應當還是困惑多一些。現在奧斯卡完全理解為什麼自從離開高塔上路以來，這位看似柔弱的瘦小公主為什麼總是淡然自若，鎮定非常，連悲傷和迷茫這樣的情緒也極少表現。那并不是因為她早熟懂事，恰恰相反，那是另一個極端，對外界認識近乎空白不知憂懼為何物，她連自己可能需要害怕什麼都壓根沒有概念。

都說面對未知感到恐慌也屬于人的本能，現在看來，在魔鬼的“加護”之下，她連這種本能都所剩無幾了。

實在不知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既然是瑪倫的手筆，那姑且認為是壞事吧。

拉萊斯抱着自己的小本子安靜走在奧斯卡身邊，時不時好奇張望，奧斯卡瞧着她雪白的頭頂忍不住問自己，如果是自己的女兒他做得到幹脆接觸詛咒，中止這種畸形的“健康”狀态嗎？

曾經面對布蘭德王的時候他差點兒沒刹住嘴，開口指責他要的太多了。現在想想，倘若這種事落到自己頭上，他恐怕沒法做到比對方冷靜睿智多少。

所以即便是他果真賭赢了瑪倫，讓貝瑞安擺脫瑪倫的影響，終結布蘭德王與瑪倫的契約關系，保護了這兩位是真，但拉萊絲呢……？

白化之症難治但并不緻死，但從布蘭德的講述可以聽出，拉萊絲出生時嚴重先天不足才是大問題。因為之後她立刻就被契約保護起來，連她身上到底有些什麼毛病也無從得知。

如果知道奧斯卡打算主動盡快終結契約關系，布蘭德王恐怕真的會拒絕配合。就算瑪倫差點兒吸幹了自己的國家，但種種迹象對布蘭德而言畢竟不夠直觀，他以為自己隻需要提防刺客就夠了，根本沒有認識到這魔鬼的恐怖之處。

現在，奧斯卡隻能慶幸自己當初溜得夠快。

想到這裡他伸手揉了揉拉萊斯的腦袋，她擡起頭皺眉瞪了他一眼，伸手撥弄頭頂上的亂發試圖将其捋順，小嘴撅老高，奧斯卡瞧見忍不住彎了彎嘴角，伸手将攔在前方不遠處橫生的枯枝掰斷，問：“想家嗎？你已經有兩個多月沒見到父母了。”

“想啊，”拉萊斯果斷承認，“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在艾瑞波住了一周我就開始忍不住老是回想父王母後長什麼樣，後來想的越來越多，想他們以前怎麼和我說話，笑起來什麼模樣，難過什麼模樣……唉，越往後就越是這樣，現在我想起這些就感到悲傷，但又沒法控制自己，我問奧德溫我們什麼時候能回去，她說暫時沒辦法，隻能等戰争結束。我這是怎麼了奧斯卡？你有沒有這種感覺？”

“當然有，”奧斯卡扯扯嘴角，笑容透出一絲落寞，戳了戳自己的太陽穴位置解釋道，“這沒什麼大不了的，隻是你這裡在提醒你你與親人感情深厚，否則是不會這樣想的。”

“是嘛，原來是好事啊。”拉萊絲聞言笑了，“母後和嬷嬷以前老是和我說父母和兄長特别愛我，我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原來是這麼回事，也就是說父王母後跟王兄現在也很想我咯？嗯嗯，肯定是這樣的。”

“你帶着什麼？”奧斯卡決定轉移話題，指着奧斯卡懷裡的小本子問，“不會出來散步還想看書吧？”

“當然不是啊，這是我畫畫兒用的。”拉萊斯得意地搖了搖小本子說，“以前在塔裡實在太無聊了，我沒什麼事做，光看書嬷嬷也不樂意，說眼睛會壞，讓我多看看窗外。可窗外有什麼好看的呀，後來我發現用畫畫下來有趣得多，奧斯卡，回頭我給你看看我的畫吧？一開始我畫一年四季，然後又按精靈們的紀月方式畫十二張，窗外實在沒什麼好畫的了，我就開始描畫兒，那時候我才知道塔外面還有這麼多有意思的東西。我覺得我應該把路上看到的漂亮東西都畫下來，以後可以跟别人炫耀說，‘瞧，我去過這麼多好玩的地方’，我現在好後悔沒把艾瑞波畫下來。”

奧斯卡靜靜地聽着，到拉萊絲自己止了話頭若有所思攤開本子嘩嘩翻着，奧斯卡摁住她的手說：“回去給我看畫吧，貝瑞安應該也回來了，你可以去看看他給你帶了什麼好東西回來。”

拉萊斯點點頭，伸手扒住奧斯卡的胳膊一齊踏上回營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