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瑞安瞪圓雙眼，立刻甩開馬鞭重重鞭撻兩匹馬，瞬間馬匹此起彼伏的嘶鳴和崩裂聲交織在一起，前者蓋過了後者，雖然心知作用不大奧斯卡還是伸手去抓住了挽具最前端的金屬把手——幸好他這麼做了，他剛剛抓住隻聽車廂裡傳來女人的尖叫，嘭地一聲響，在馬匹慌亂咴鳴中車廂後半部滑向裂成一片窟窿的河面，馬匹前蹄高高揚起胡亂踢蹬，尖叫仍在持續，奧斯卡瞬間感到自己被狠力一拽，整個人連帶着向河裡拖去，電光石火間他來不及多想右手伸開抱住近在咫尺的樹幹，還好右手臂甲外頭套着手套不至于抓不住滑掉，但這讓他有種胳膊正在遭受車裂的錯覺。

“還看戲啊！”他扯開嗓子喊，“給我幫忙啊！”

三個看傻眼的矮人的這才反應過來，立馬一窩蜂向前，有得幫着拉挽具，有的擠到兩匹馬中間拉前輪中間橫貫的車軸，更勇的直接一隻腳踩進河裡去拽後排車輪。貝瑞安剛想起身，奧斯卡扯着嗓子喊：“你别動！繼續抽！”

這話仿佛無形的大手一把把貝瑞安摁回座位上，于是他使出渾身解數抽打馬匹。尖叫聲倒是停了，現在是馬匹恢恢不絕于耳，還有矮人們，主要是法林帶頭喊話：“一——二——三！用力！拉！聽我的！别瞎使勁兒！”

整挺好，奧斯卡心想，就是怎麼聽着這麼像接生。

矮人的呼喝聲中，幾乎是每個人都面目猙獰，五官扭曲，面紅耳赤使出吃奶勁兒去拉車。

奧斯卡隻感到到兩眼發黑，胳膊在尖銳的痛楚後開始轉為麻木，快要失去直覺，他越來越難集中注意力，隻到聽到法林吼着：“桑格爾！讓開！别抓輪子了！起！起起起！轉了轉了！桑格爾！去幫杜克！哎呀踢不死你别光看着！一！二！一——喝啊啊啊啊！”

撲通聲接二連三響起，奧斯卡立馬感到胳膊上的壓力輕了許多，而且是迅速變輕，他那緊張過頭的腦子根本沒來得及想好要不要松手，僵硬的手跟着挽具移動幾步就有氣無力松了下來。

是真的沒有力氣了。

他知道馬車後半部分是物資儲備箱，本來以為一路上過來都耗得差不多了，唉，天有不測風雲啊。

“我的媽，”桑格爾躺在地上感慨，“我覺得我肋骨被踢斷了，你們誰幫我看看，那匹馬是真的狠！”

阿萊斯噴了兩個響鼻作為回應。

平時話痨又貧嘴的矮人都精疲力竭橫七豎八躺着說不出話，奧德溫抱着拉萊絲趕快推開車門下來，看到奧斯卡一隻胳膊抱樹坐着矮人躺了一地，毫不意外大眼瞪小眼。

“奧斯卡！”拉萊絲朝他跑來滿臉驚慌問，“剛才馬車是不是要掉進水裡了？”

“是啊……”奧斯卡眼神呆滞地回，“這中土的水可真他媽邪門兒……呃我是說，那個，車廂進水沒？”

“沒有。”奧德溫搖了搖頭，“矮人的工藝還真嚴謹，關上了就嚴絲合縫的。不過還是把我倆吓夠嗆。”

驚魂未定的貝瑞安踉踉跄跄地從馬車下來，踩到地闆時還一個趔趄差點兒跌倒，說真的，奧斯卡更甯願看到他這副笨手笨腳的樣子。

他扶着樹幹站起來，甩了甩幾乎沒有知覺的手，喘口氣大聲道：“就地紮營吧，别折騰了，貝瑞安，把氣喘允了跟我走。”

“還去打獵嗎？”奧德溫問。

“不不，之前的馬肉夠吃了，我說過，别折騰了，咱們去多撿點兒柴是正經。”奧斯卡擺擺手，又擠出一句話，“大家都盡量保存體力吧，接下來隻會越來越難。”

其實不死人不需要刻意休息去恢複體力，奧斯卡隻是需要一點時間習慣左臂的痛感，差不多了就召呼貝瑞安一起動身。雖然他說過馬肉夠了，貝瑞安還是背上弓箭，行吧，有上進心總是好事。

兩人離開營地一道走了不到百步，奧斯卡左看右看，指着西面緩坡對貝瑞安說：“那邊地勢看上去是持續上升的，知道你路癡，就沿着坡走，地勢變了就折返，半小時後這裡碰頭，明白嗎？”

貝瑞安也跟着張望片刻，點點頭。于是兩人分頭行動，奧斯卡漫無目的地在深冬的枯木林裡走着，冬天就這好處，隻要有樹，就不缺幹柴，哪怕是這種在其他季節應該很潮濕的地方。

半個小時後他收獲頗豐，粗粗細細的幹柴，撿的拗的抱了滿懷，這多少安撫了他那被連日越發焦慮的小心肝，然而走到碰頭地點發現不見少年身影後他又煩躁起來，心想這精還能再廢物點嗎？都替他考慮到這地步了還能出幺蛾子？

“貝瑞安！”奧斯卡扯開嗓子向四周喊，“人，不是，精呐！”

啪地一聲一顆石子砸在他頭盔上發出铛的聲響，貝瑞安立馬轉頭望去，隻見貝瑞安躲在十步遠開外樹下灌木叢後邊，朝他使勁兒招手，表情非常惶恐。

？

這是怎麼了，有野獸嗎？

奧斯卡繼續四處張望，這時他才聽見——

腳步聲，很沉重遲緩的腳步聲，不止于此，還有别的重物拖在地上磕在沙石上，拖過枯葉發出的奇特聲響。

因為距離尚遠所以這聲音斷斷續續的，但很快就變得連貫起來，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奧斯卡再次看去時貝瑞安急得整個都站起來了，用上雙手朝他瘋狂比劃讓他過來。

奧斯卡沒有多想，抱着柴朝他跑去，躲到樹後把柴往背後一扔，壓低聲音問：“怎麼回事？你看到什麼東西了？”

貝瑞安搖搖頭，繼續指着聲音傳來的方向，于是奧斯卡不再廢話，而是專心側耳聽着。他突然發現了，這腳步聲聽起來有點兒“親切”，因為每走一步都混着金屬鈍重的摩擦聲，就像他自己一樣。除此之外就是那個拖在地上的不明重物。

沙——沙——沙——

這種規律又單調的聲音中混着沉悶腳步聲，越來越清晰，但周圍的霧越來越濃，奧斯卡始終無法辨認來者從哪個方向接近。貝瑞安的聽覺比他敏銳得多，他臉上是奧斯卡從未見過的嚴峻表情，腦袋始終随着聲音的變化微微轉動辨認方位，終于，他猛地瞪圓眼看向奧斯卡，擡手慢慢指向他背後。

奧斯卡克制住翻滾逃跑的念頭，緩緩轉過上半身，在他身側，隔着變幻莫測的濃霧，林木中不知何時出現一個黑峻峻的人影，一陣冷風适時吹來拂開霧氣，雖說人影還是模糊，但他們辨認出他頭上的不規則形狀，那似乎是頂頭冠，身後拖着的則是破爛的披風，手中拽着某種長柄武器拖在地上。他身形有些佝偻，膝蓋也彎曲，但對于此時此刻的奧斯卡跟貝瑞安來說，那無疑是個恐怖的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