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爾迪爾已經記不得上一次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什麼時候了。

雖然但是，這個少年看起來真的——無法讓人一眼斷定就是精靈。模樣倒是無可置疑的美少年，隻是他一頭淺金頭發還沒過肩長，也許就是因為太短發梢都打卷了，看起來也頗為淩亂（考慮到他進林子的狀況也不奇怪）。身上的羊毛長外套毛領特别厚，整件衣服顯得頗為臃腫。同樣看起來像是大半碼的褲衩子塞進厚重的鹿皮長靴裡，至于上衣基本看不清，因為圍巾（也許不止一條）繞着脖子打了好幾個圈，又垂下來搭在胸前，長到腰帶上。

最重要的是耳朵被卷發蓋住了，總之這個外表說他是長湖鎮哪個少爺的仆從也一點不為過。

哈爾迪爾略一思忖，決定多問一句：“那你能告訴我你是從哪兒來的嗎？我是說，你出生地在哪？”

“……”

貝瑞安猶疑片刻，還是在紙上寫下：【密林】。

“密林的辛達？”歐洛芬看見了立馬皺眉問，“你看起來不像王室成員啊？抱歉沒有冒犯之意。”

貝瑞安的表情更糾結了，在拉萊絲焦慮的視線中他又寫下幾個字：【我父親是辛達，但我不記得他的樣子了】

兄弟三人看了互相傳遞眼神面面相觑，哈爾迪爾反應最快擺擺手說：“别浪費時間了，歐洛芬，那兩匹馬是你幹的，還有那個昏迷的老太太——我不是在責怪你，我隻是在嘗試提高效率，你去把傷員……當然包括這兩個，都帶走處理傷情，茹米爾檢查馬匹跟馬車的情況，清點所有物品，該翻翻，該記記，看仔細了。之後情況在我回來後再說明。”

“你……你不會是真的要去找那個人類吧？”歐洛芬十分為難地跟弟弟交換了一個眼神，“這……”

“不是為了找那個人類，或者說那當然不是主要任務。”哈爾迪爾說着歎了口氣，“領主跟夫人最近非常在意黯溪谷方向的任何動靜，這你們應該都有所耳聞吧。”

茹米爾的口氣相當無奈：“耳聞是耳聞，但領主跟夫人不總是含混其詞，模棱兩可的嗎？弄得我們倆今天來之前心裡忐忑的很，大家最近也都總是人心惶惶，畢竟……”

哈爾迪爾嚴肅地打斷了他：“行了，别胡思亂想，今天你們隻是在邊境巡邏，完成自己分内之事就行了，這隻是樁意外，就照我說的去做，其餘事情交給我。”

歐洛芬跟茹米爾齊齊點頭，哈爾迪爾的眼神分明暴露出他對于這倆弟弟的極端不信任，沒等他們中任何一個露出誇張的心痛表情哈爾迪爾甩頭就走，身後跟着幾個全副武裝的士兵，這樣的打扮無疑又讓現場的其他精靈莫名感到壓力沉重三分，也讓不是很明白狀況的貝瑞安跟拉萊絲又看出濃重的不詳意味。

目送兄長帶隊走出視野後，歐洛芬活動了一下胳膊對貝瑞安道：“跟我來吧，咱們想辦法把那個老太太挪到弗萊特上，當然她要是能醒就再好不過了。”

拉萊絲跟貝瑞安對視了一眼，眼下似乎也沒有做選擇的餘地，隻得戀戀不舍地看了幾眼翻倒還未被扶起的馬車才邁步。拉萊絲忍不住問：“那阿萊斯怎麼辦？它好像很痛苦哎。”

突如其來的通用語又把兄弟倆問懵了，他倆隻能聽懂“馬”“痛苦”兩個詞，不過倒是足夠他們理解拉萊絲的意思。

“呃……你告訴她，”歐洛芬碰碰貝瑞安的肩說，“說那匹白馬也會被帶去治療的，不管怎麼說，動物是無辜的，放心好了，我們一定盡全力照顧它。”

貝瑞安聞言，正打算寫字，但轉念一想改了主意，指指拉萊絲又用大拇指指指歐洛芬，比劃一通，拉萊絲目不轉睛地等他放下手才點頭歎口氣。

歐洛芬立馬擰起眉頭表示疑惑，這倆是怎麼交流的？這個人類小女孩怎麼就明白意思了？那些手勢看起來沒啥特别的呀？

算了，這都不是他要考慮的問題，他指揮幾個精靈戰士一同将馬車扶起，當然在這之前先将兩匹馬，準确的說是阿萊斯和另一具馬屍體拖走挪開。之後貝瑞安也去幫忙，衆精七手八腳将還在昏迷，額角上結着一團血糊糊的奧德溫抱出來。也不知是貝瑞安長得太快還是奧德溫“縮”得太快，貝瑞安背起奧德溫輕輕松松。于是歐洛芬終于可以帶着他們前去療傷了。

被不耐煩地催促後，能聽懂簡單辛達語單詞的拉萊絲盯着歐洛芬高大修長的背影恨恨嘀咕：“還不是你射的箭……”

貝瑞安扯扯她的衣袖，拉萊絲立刻換了個話題問：“我們要去哪兒治傷？遠嗎？”

貝瑞安比劃着答：【去某個弗萊特上，我也不知道遠不遠】

“……那是什麼？”拉萊絲說着學貝瑞安的樣子用手在腦門前畫了個扁平的圓。

【是這裡精靈們的家，建在樹上。】說着貝瑞安用嘴型努力表達發音，【弗-萊-特】。

“弗萊特？”拉萊絲撓着後腦勺磕磕絆絆跟着念，歐洛芬回頭瞥了一眼，又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前。

“既然在樹上我們怎麼上去？”拉萊絲又問，這一次她聲音小了一些。

貝瑞安相當認真地想了想，回道：【我也忘了，反正不用我們擔心。】

“你不記得……你以前在這裡呆過嗎？”拉萊絲問完擡起頭環顧一圈四周，不得不承認，現在心情稍微平複下來不那麼害怕恐懼，就能發現這座林子的奇異美妙之處——在外界銀裝素裹，萬裡雪飄時，羅瑞恩的色彩完美诠釋了何謂“金秋”。也許是因為這裡處處都是拉萊絲從未見過的樹木，它們軀幹挺拔，葉片黃澄澄的，這并非是由于季節導緻的衰敗之色，這是種朦胧，柔和的金黃，心境越是平靜，拉萊絲越感到自己是行走在某個夢境裡，直覺告訴她這不會是噩夢。

沉默良久的貝瑞安終于又擡起手：【我出生在這裡，但很小就離開了，很多事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