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鐵匠看到奧斯卡出現難掩訝異，手上敲敲打打的活兒都停下了。他倒沒有奧斯卡預料中的那樣衰老，看起來不超過五十歲，兩鬓也隻是略有斑白而已。應該說這匠人和顧客看到對方的瞬間都露出了類似的微妙的驚訝神态。

“有……有什麼需要？”鐵匠挑挑眉問，“訂做還是養護？”

“這個。”奧斯卡舉起大劍直奔主題，“養護。”

“哇哦。”鐵匠看到亞斯特拉大劍立刻兩眼放光，“你這……老天，等我仔細看看，這劍可了不得。”

還算是有點職業素養，奧斯卡暗想，識貨。

鐵匠接過奧斯卡的大劍後先是反反複複觀賞過劍鞘，愛不釋手地将劍柄握了又握，然後小心翼翼将利劍從劍鞘中拔出（奧斯卡趕忙上前給他托着），又翻來覆去地欣賞锃光雪亮的劍刃，然後毫不客氣地讓奧斯卡托穩些，再一口氣把整個劍身都拔出來。劍刃出鞘過程中那刃上跳躍折射的刃光亮如日光耀耀，鐵匠都不由得眯了眼等劍身整個全拔出來了之後再細細打量。好在鐵匠的臂力總歸是差不到哪兒去，他将長長的劍身拔出來後穩穩當當地握緊，又是橫着捧又是豎着舉，啧啧稱奇目光都移不開。

“劍尖不開刃嗎？哦哦，原來是這種用途，不過劍刃已經非常鋒利了，犧牲了刺擊的威力換來沖擊和斬擊的符合功能啊……你一定力大無窮吧？”說到這裡鐵匠終于舍得收回視線看向奧斯卡問道，“否則怎麼能用這樣的劍尖使出具有殺傷力的招式？”

“可以這麼說吧。”奧斯卡聳聳肩回複，他決定保持基本的謙遜，“可以開始工作了嗎？”

“當然，這劍雖然已經臻于完美，但還是有必要擦擦幹淨——用專業手法和工具，上點劍油，盤盤劍刃，防鏽處理，把劍柄劍鞘什麼的擦擦亮，反正很久沒有客人上門，我也從未見過工藝這樣精湛的兵器，這次就不收費用了，也不費我多少原料。”

“……你認真的嗎？”奧斯卡微微瞪大眼問，“一文不收？”

“一文不收。怎麼，你懷疑有詐啊？”

“……不不，那就交給你了。”奧斯卡推了推大劍說，“不介意我在這裡參觀參觀吧？”

“嗐，這點小地方也沒什麼好參觀的，不過你是顧客，你說了算，我沒有學徒也沒有幫手，隻能請你自便了。”說完鐵匠就将大劍恭恭敬敬地平放好，然後迫不及待去取工具。奧斯卡兩手叉腰在這個确實不算大的小店裡轉悠，看得出來門店雖舊，但平時店主有花心思維持基本的整潔和秩序。木牆被蝕出了孔洞，展示樣品上落了層細灰，門口的台階邊緣都被磨成了鈍角，但好歹一眼望去鋪子不算淩亂邋遢。奧斯卡注意到牆上挂的展示品種類應有盡有，刀槍斧钺劍戟盾甚至還有流星錘，牆角靠近後門的位置擺了套隻有上半身部分的盔甲，造型粗糙了些不過完成度還算高。雖然奧斯卡本人從未涉足過打鐵技藝，但多少也能從使用者的角度估摸出這個鐵匠大概是什麼水平。

“我很好奇，你怎麼一個幫手也沒有？”奧斯卡抱着胳膊邊走邊問，“你這樣的技藝應該不缺上門學徒吧？”

“有啊，之前有兩個。”鐵匠哼了一聲回道，“聽說南方打起來了，一個要去建功立業，一個要去發大财賺大錢，于是倆結伴就上路了。”

“……你的意思是他們都趕赴南方參加戰争去了嗎？”

“是啊，不然還能什麼意思。”鐵匠一邊開始仔細小心地擦拭劍鋒一邊頭也不回應，“反正我該勸的都勸了，戰場如何兇險，刀劍如何無眼，說的越多他們越覺得我故意吓唬他們。尤其想賺大錢那個，總懷疑我不願意讓他出頭名聲技藝比過我，另一個又沒有主見，所以我越勸越起反作用。還不如不勸。”

“那他們的家人也都支持？”

“一家支持，一家不支持，至少我聽說的是這樣。”鐵匠抖了抖鹿皮絨布說，“支持那家是想去建功立業的學徒的家人。想賺大錢那位家裡極力反對，他是他們家唯一一根獨苗苗了，但還是那句話，别人越反對那小子就越固執，所以最後就變成那樣了。”

“就事論事，”奧斯卡又從後門踱步回來道，“你沒考慮過去發筆戰争财？打仗的時候鐵匠可是供不應求，而且軍隊需要的技藝你全會。”

說完奧斯卡回頭瞥了眼後門附近的半副盔甲。

“怎麼沒想過？這誰都能想到。”鐵匠說着話翻了一面繼續擦拭劍身，“我确實也心動過，但是衡量過利弊後，還是決定留下來守着這小破店，反正也沒有強制征召嘛。咱們這地方偏僻歸偏僻，偏僻也有偏僻的好處，沒有任何國王或者領主管得着。”

“是，而且你們這裡離南方王國太遠了，你那兩個學徒很可能在路上就……呃，迷路。”

當然，其實奧斯卡想說的不隻是迷路而已。

不過鐵匠似乎比奧斯卡以為的還要直率坦然，換了個姿勢把劍立了起來說道：“迷路？怕是早都餓死要麼被野獸和怪物襲擊而死了，那麼漫長的旅程就那兩個過去從未離開過布理鎮的小屁孩？我看他們都沒有希望活到揚名立萬那天。”

“你沒有孩子麼？”奧斯卡忍不住問了，“你也可以把技藝傳授給孩子。”

“有啊，就一個丫頭片子。”說到這裡鐵匠重重歎口氣搖着頭說，“我以前開過玩笑問她要不要以後幫爸爸打鐵，她滿臉嫌棄說那個又累又髒才不是女孩子幹的事，還怕鐵錘掄多了胳膊會變粗，長大了她這些想法也一點沒改，我想教她打鐵玩玩兒她都躲遠遠的。三年前她就出嫁了，我女婿倒是對我的鋪子很感興趣，但我看得出他和我女兒一樣對工藝本身沒什麼興趣。”

“這是吃絕戶的前奏啊。”奧斯卡盡量讓口氣聽起來輕松一些，免得自己聽起來像是在多管閑事，“你的妻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