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這樣抱團取暖很可笑,像是找不到人,但又被傳統禮節束縛,無論是誰,來吃頓飯就顯得沒那麼凄涼。
但凄涼和孤獨是自己定義的,南國因此沒去。家裡人給她打了一筆錢,說一句新年快樂便沒有回信,也一向如此,她們不會多管南國,南國的精神世界也沒有她們的存在,否則不會出現初一南國因成績不好而覺得人生無望的荒謬事。
她坐在落地窗邊,坐在白色的地毯上。頂層公寓的豪華就和小時候看的小說一樣,她想家裡大概越做越大,隻是無人在意自己。她去問情況,應該也會回答,但她不太想問,她不喜歡這種一問一答的方式,因為對方從一開始就不想主動告知。隻要南國花錢,她們提供,維持這樣平衡的關系就好。
地毯旁邊放在公寓送來的聖誕樹,通電後就會變亮。衣帽間擺着今年最流行的大牌鞋包服飾,随便一件都是國内網上的熱銷。可南國并沒有那麼喜歡,她隻是為了不顯得自己特立獨行,才象征性地買一些。
這不是她在顯擺,南國發現,她真的不感興趣。
她不覺得這些和當年四百塊的江平月的外套有本質區别,也不認為學校旁邊買的白色運動鞋差到哪裡去。人很容易适應花錢如流水的高端生活,南國沒有表現出不适,她的人生認知卻在前十四年落地。她太早遇到了王瑛煥,太早看到了苦難,也太早感受到了真正的,本質的幸福。很多年輕的孩子出國後被繁華帶壞,奢牌金錢卻沒有動搖南國,年少時朝她伸出的那隻手永遠固定住南國的思想,她想無論未來看到多少繁榮,她都不會有什麼波動。
跨年夜的時候,南國就這樣一個人過了。
淩晨十二點,在無數的,複制粘貼一般的祝福裡,她收到那句話。
“祝妳幸福。”
南國笑着喝了一口蘇打水,卻悲哀地想要哭出來。
“妳也是。”
天空開始變暗,四四方方如同籠子的工廠亮起紅色,卻并不給人帶來年意的熱鬧,更像是恐怖片裡出現的有去無回的陰曹地府。水泥地闆是黑色的,從宿舍往外望去隻能看見鮮紅的燈籠挂在廠門口,有點像是無處可去的夢境,而事實上它也确實恐怖。
王瑛煥沒有過年。
是南國推測的,她翻過王瑛煥的桌面,即使是大年夜當天,她桌上依舊是滿滿當當的練習題。高中學業繁重,她又實在學得困難,隻能硬啃。一學期過去,王瑛煥并沒有進步,桌上的試卷分數越來越低,再努力也沒法往上提一點,可她依舊日日夜夜努力。
有時候南國都不忍心繼續看,她明知道沒有任何用處,王瑛煥的努力就顯得凄涼起來。可她實在想知道對方的經曆,每次翻完作業本,都要出去默默走一圈。猛地回頭,好像還能看到誰坐在桌前,但誰也沒有,那裡空空蕩蕩。
她徹底意識到,沒有辦法了,這時候已經沒有辦法了。高三再發力都是奇迹中的奇迹,沒錢上補習班,心靈和身體的折磨,王瑛煥的狀态越來越差,偏偏她無處可去,隻能繼續寄居在這個小小的黑色籠子。地面上總是出現嘔吐物,南國用拖把收拾幹淨,第二天又有另外一大灘。
南國沉默地将書桌邊的污穢擦幹淨。
她想,大年夜。
大年夜不要待在這裡,我們出去走一走吧。
南國轉頭出門,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跨過大門,街邊的店鋪都關掉了,隻剩下有金粉的對聯偶爾反射出路燈的光。
在這種氛圍的烘托下,南國一人的身影顯得尤為孤獨,可她并不怕。她走過地鐵,路過巴士站。汽運車站這一日該人聲鼎沸,一張票千金難求,隻是現在沒有人。她順路進去看了一眼,燈火通明,屏幕播着春晚,她想到這年高鐵越來越發達,可王瑛煥永遠隻能坐硬邦邦的數小時才能到達老家的大巴。
最後。
最後,她來到了海邊。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走到這裡,黑夜裡大海也是黑色的,像一個深淵巨口。鹹腥的海風讓南國心情暢快一些,讓她回憶起初中看日出的那個早上。
南國拿過路邊攤裡的煙花,自己點燃,幾步跑到遠處。下一秒,爆裂聲從空中傳來,五彩的火光在夜晚迸發,和兒時彩虹色的遊樂園設施一樣。
南國靜靜地看着,她覺得自由了一點,又突然想起來,其實這裡隻有自己。
隻有她自己在看,隻有她能看。
“祝妳幸福。”
最大最漂亮的煙花炸開時,她對着空無一人的身邊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