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隻是這附近的無業民,聽說能掙錢就稀裡糊塗跟了過來,卻不知是攔人殺命的壞行當。等他想走,已經來不及了。
頭說,都是一條螞蚱的人,若他跑,就将今日之事告訴她卧榻在床的老母,給他好看。
他鬥不過頭子,懸着腦袋就來了。
聽完,薛子義神色凝重,好半晌,終于發話。
“你走吧——”
那人瞠目結舌,旋即狠狠磕幾個響頭,大聲道:“謝謝大俠,大俠富貴在天,上天會保佑您吉祥如意的!”
話罷,連滾帶爬地趕緊跑了,生怕他反悔似的。
樓婈婈月心相視一眼,走去。
“就這麼讓他走了?”月心望着倉皇出逃男子,靈魂發問。
薛子義看向她,眉目冷凝而認真:“他沒有說謊,方才那群人身無内力,射箭無力,該隻是起了異心的地痞。我觀他衣着舊衣,補丁頗多,确像凄苦之輩,他今日已知大錯,定能明白是非。再者,若殺,恐行迹暴露,四方不安。”
“這裡也不安全了,等穆公子帶完野果回來,就速速上路吧。”
提到不安全時,像是想不通某事般,薛子義眉心蹙了起來。月心将他表情收入眼底,聯想到方才蒙面人的話,料想是有人走漏了風聲,便應了聲:“暫時吃點野果就行,魚就不烤了。”
“那我去幫忙滅火。”樓婈婈立馬說。
*
日頭不知不覺落了下來。
鎮裡,西南隅荒廢的雜鋪攤子圍了一群人,中央長跪着幾人,被人揪着面頰,打得雙淚直流,打人者手吃痛了,就換别人繼續打。
“啪!”地一聲接一聲,路過的媪者大爺們見到皺紋都深了幾層,然他們隻是裝沒看見,抑或者裝模作樣提醒幾句就又匆匆走了。
衆人避之不及,原因無它——為首的刺頭兒昌東是縣令的獨子,還是老來得子,這好不容易有了傳宗接代的兒縣令自是溺愛得很,平日那是要金山給金山,要銀山有銀山。
要說起來,小時候的昌東皮的雖像隻竄天猴,可衆人那時半點兒看不出他有顆壞心。
也不知時候開始,這孩子就越來越歪了,稍長大些就整日拉着狐朋狗友竄街亂逛,再大一些就更不像話了——那是打人,嫖賭樣樣不落。
畢竟不是親生的孩子,他爹又是縣令,大家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再加上他有調皮搗蛋的朋友用了手段幫忙瞞着,整的縣令現在還蒙在鼓裡。
“頭兒,還打嗎?”
說話的少年手都打的麻木了,實在忍不住挪眼問一句。
“先停。”昌東捂緊臉上的冰塊,睨一眼正跪地的人,一字一頓道。
有人見他說話還痛,就很貼心地又遞個冰袋過去,昌東接過,冰袋疊着冰袋,臉上被石頭磕到的腫脹才緩解了些。
可緩解終究是緩解,他一想到自己慌慌張張最先跑卻得了個狗啃泥,而回來的管天州明明最後跑,竟然啥事沒有就氣不打一處來。
“他們怎麼肯放了你?”昌東問。
話音落地,有人立馬提溜起一人,“頭兒問你話呢,你怎麼回來的?!”
被薛子義放回的正是管天州。
此刻被強提起來他腦子都是昏昏的,但有人由不得他昏,見他不答就潑了桶水來,那水生生浸入眼珠,浸入鼻孔、嘴裡,他再怎麼昏,也醒了神智。
昌東又問了一遍問題,話語已經有些不耐。
管天州不是個蠢人,他心裡門清兒,今日若說不清楚,昌東怕是不會饒了他。
他還不能死,家裡還有卧榻的老母在等着他。
對,還不能死……
殘存的神志讓他緩慢擠出了答案:他們見我可憐,就,放了我了。
聽到這裡,衆人相看一眼,不出話了。
昌東道:“呵,算你小子運氣好,不過今日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他随手指了個人,“你去把消息帶給吳翠英,讓她知道生了個怎樣的好兒子。”
管天州猛地擡頭,更清醒了:“不!不能讓我母親知道!不能!”
昌東像看隻狗一樣看他,毫不留情道:“去——”被派的少年餘光瞥了眼跪走的管天州,頭也不回走了。
看到人走了,昌東心底就舒坦很多,他敢笃定,管天州老母知道消息絕對能氣昏了過去。
到時候,他定要好好欣賞欣賞!
“咱們走!”思及此,他潇灑撂一句,擡步要走。
身後的小弟就收拾收拾家夥,神氣神氣地跟上,徒餘下被打的幾個少年白着臉,蓄着淚,不知所措地看着管天州。
“天州,咱們的命好苦,還不如死了算了,省的讓他們白欺負了。”
“是啊……這日子我受夠了!”
管天州聽着這話怒在心裡,然他剛才被打得狠了、加上嘶喊,此刻喉嚨早像卡了木頭,嘶啞得出不來聲。
啊啊啊——
忽而,一陣慘音傳來。
幾個萎在地上的少年循聲看去,瞬間瞪大了眼。
方才還要死要活的白臉少年顫顫巍巍指着前方,慌亂道:“他……他們都死了!天州天州!咱們快跑呀!”
管天州擡起眼皮。
“他們未必要殺我們。”
他緊緊盯着來人,這般說道。
同伴聞言驚愕地看向他,卻見他一臉從容鎮定。
*
一更剛過,客棧門前冷落。
樓婈婈躺在床上忽然醒了,輕翻個身,竟越來越精神了。
睡不着,她索性看了眼身側的月心,見她還睡着就沒敢太驚動,輕聲穿好衣服就朝一地去了。
穆蔚生和薛子義在隔壁間,來時屋裡點着燈,還沒睡下。
“姑娘深夜前來,所為何事?”
穆蔚生靜靜看着樓婈婈,目光幽深複雜。
樓婈婈不喜歡賣關子,就把一直想說卻沒機會說的話問了出來。她微微擡頭看他,鹿眸填着認真。
“你最近是不是故意躲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