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您不是為了這裡的‘特别演出’而來的，對吧。”

——這人賣着什麼關子呢。薩穆埃爾心想。

他們在社交場上至多是個點頭的交情。對方的地位更高些，可又管不着自己頭上……所以，那“特别演出”到底是啥呢？

突然，下方一陣騷動——兩對鴨子，不，舞伴，撞到了一處。一個女人心疼地喊“哦我裙子上的花邊”，兩個男人已經推搡起來……被駐場的打手架了下去。幾分鐘後，混亂平息，音樂重新奏響。一名侍者停在他們桌旁，以撒提起袖子，露出纏在腕上的一枚方牌……對方點點頭，走開。

這些舉動自然落在他的眼裡，不過，他已無暇顧及。一對貴氣十足的人兒出現在人群邊緣，堪稱鴨群中的天鵝：身材高大、衣着考究的紳士挽着纖細嬌美的年輕女子，兩人都戴着款式别緻的華麗假面；“谷倉”不乏顯貴的來客，但他沒有認出來……難道，真是兩個陌生人？

随後，他們翩翩起舞，哪怕舞池依然擁擠，但在他們周圍就是更空曠些，踩着“青色伯拉河”的節拍，女子的舞裙飛旋如盛開的鮮花，不擔心被蠢漢踩着裙角。紳士的手虛虛扶着女伴的後背，好像這是什麼上流社會的交際場——那些粗俗的家夥早就摟着揩油了。然而，薩穆埃爾還是沒有認出他們，更奇怪的是，好像也沒有更多人注意到他們……

他們旋轉着，旋轉着，化作虛影，漸漸消失。一名穿着古裝長袍、戴着戲劇面具的男子走進空空的場中。

他展開雙臂：

“故事發生在遙遠的古神紀元……”

2

薩穆埃爾驚異地四下張望——“谷倉”好像擴大了很多，整個二層都擠滿了人，有坐的，有站的，籠罩着古怪的黑暗，影影綽綽，根本辨不清……

報幕人莊嚴地朗誦：

“偉大的戰士國王，巨人王的追随者，在長年的征戰後得勝歸來，帶着絕色的美妾——被俘的公主，獨屬于他的戰利品——不在意這是對妻子的羞辱。高傲的王後始終懷着對丈夫的怨恨，她呀，被一位隐秘的存在引誘，她将以最兇殘的方式，施展一場複仇……”

記得嗎，今晚的主題？

——邪神之祭。

接風洗塵的宴會上，王後手下的侍衛變成魔物，襲擊了忠于國王的親兵，将他們剁成肉泥。在特定的光線下，這些魔物顯得相當亵渎而逼真，它們是很好的道具，但稍欠靈活——躲在裡面的演員劈砍“親兵”時，有人不合時宜地發出笑聲，畢竟，這年頭的觀衆真見過魔物和失控的非凡者。親兵是拿混血特征明顯的奴隸扮的，劇方下了血本，真把他們弄死了。

不愧是“特别演出”啊。的的确确在“底線”的邊緣跳舞了。

明晃晃地展示邪教祭祀的場面肯定冒犯了教會，因為負面宣傳也是宣傳。虐殺奴隸當然是犯罪，不過現在，自由民的人身安全都沒法保證，誰有空管他們呢。

順帶一提，教會是不承認奴隸制的。宮廷方面沒有明說，不提倡，也不反對——畢竟，哪位貴族不蓄奴。

喜聞樂見的橋段——國王和女奴“鴛鴦戲水”，時間很長、花樣很多……心滿意足的男人摟着美人發誓要廢掉王後什麼的，緊接着，王後帶人沖上來，将他們一舉拿獲。

國王被大卸八塊、獻給邪神。扮演他的是倒吊人途徑的非凡者，這一段演出精彩紛呈。末了，王後要王子給父親緻命的一擊，腳本家忍不住安插了一點匠心，寫了骈俪工整的詩句，叫父子倆一起感歎内心的矛盾和命運的無常，可惜觀衆不買賬，紛紛叫兒子别啰嗦，趕緊動手。

邪神注視下的狂歡。王後和王子領頭，所有還活着的角色滾成一團。他們是背景闆，占據大戲中央的是女奴和侍衛們的觸手;然而，亡國公主也是古神的後裔，經不住折磨的她崩潰了，變成一座血肉的魔山，在邪神的狂笑聲中，殺戮、吞噬、毀滅了一切。

最後一幕開場的時候，一群人在狂躁的音樂中跳着血腥、錯亂的祭祀之舞，報幕人再次巡回場邊，問誰願（掏錢）加入演出，（掏更多錢）跟公主演對手戲……什麼，您喜歡觸手？沒問題，當然沒問題。他挨個問了占着桌子的客人，自然，薩穆埃爾拒絕了。

“……哎呀，我這好像還有點事情，”以撒站起來道，一邊解下方牌，“要不，您先拿着……”

“您真慷慨。不過，的确沒有必要……”

“您确定？那可是天然的魔女啊。”

“什麼？”

“扮公主的那位。您沒看出來麼？”

薩穆埃爾愣愣地瞅着他……以撒微笑，身形消失。方牌遺落在桌上。他拿起來，視線往場中一掃；确實，那姑娘很漂亮，非常漂亮……不過，“天然的魔女”……以撒強調這幹啥呢？

從末日魔女的羅網中逃生的小魚小蝦，躲在耶利哥……

他把方牌揣進口袋，閉上雙眼。

默數二十秒，四周豁然變亮。

沸騰的人聲、樂聲……又回來了。

情侶們還在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