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阿婆是個很有分寸感的人,擔心郁離會害羞話題多半從齊雪身上找,說她為了被欺負的同學打架被老師找,她那麼大年紀還得去學校給她擦屁股。
齊雪也不介意,就在對面咬着菜對她笑,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快樂,像隻得了獎勵的狗狗,尾巴搖來搖去,一點都不把阿婆的話放心上。
阿婆就說她不害臊,架一場場的打辦公室她去了一次又一次,丢人。
郁離低着頭咬斷豆角,想有什麼可丢人的呢,齊雪就是這樣的人啊,看不慣就要整治,武力整治也是整治嘛。
一頓飯吃到最後她眼裡都帶了星星點點的笑,她沒發覺,隻是覺得心情好上許多,心口的淤積旮瘩消了不少。
阿婆年紀大了消化不好,出去散步去了。
她和齊雪收拾洗碗,彼此無話。很安靜的過程,好像所有話都在那個懷抱裡說盡了。
其實沒有,臨要走的時候齊雪出來送她,望着黑漆漆的樓道又擔心她害怕,要送她上六樓。
她說樓道裡黑漆漆的,你一個人走可能會踩空,我送你上去也能拉你一把。
她們站在門外,天上星子閃爍,兩個人身上都渡了層柔光,遠處風兒喧嚣,某一刻又徹底安靜下來。
“要是你掉下來了呢?”
郁離問她卻不看她,好像隻是無意之言,想到了就說出來了。
齊雪懂她的意思,她能拉住她,可要是她踩空了,她拉不住她怎麼辦。
“那我也拉你,你和我一起掉下去。”
清冽聲線同風一起灌入郁離的耳廓。
風兒突然鼓噪起來,穿身而過把身後的門都吹關了,她被震了下耳朵,仍舊能聽清齊雪的話。
張揚的少年就那麼站在她身前,回答的毫不猶豫。
她說要拉她一起下去,她不會落下她。
要掉下去的話,就一起掉下去好了。
郁離想,好霸道啊她,跌下樓也要帶着自己。可是她低着頭,笑意無聲蔓延開來。
“要出去走一走嗎?”
郁離先開了口,一隻腳踩在石階上,另一隻下去又上來。
她鮮少這樣有無防備的動作,都是因為齊雪。
這邊是老城區,夜生活才剛剛開始,她們刻意避開了人多的地方,肩并肩走過路燈黯淡的人行道。
“齊雪?”她背過手,佯裝無意得去喊她的名字,暗地裡卻注意着齊雪的反應。
熱烈紅發的女生雙手插兜輕嗯了一聲,腦袋朝她偏了一點,淡淡道:“怎麼了?”
有夠高冷的。
“你沒有要問我的嗎?”
郁離盯着逐漸拉長的影子,她們在遠離暖色路燈,也在靠近另一盞路燈。
“嗯?”
齊雪點了下頭,神色認真道:“很多,不知道從哪裡問起。”
“從最簡單的開始說吧。”
郁離停了腳,她們恰好在路燈下面,影子一高一低,都是一樣的底色。
“最簡單的……”齊雪嘟囔一句,猶豫好久才問出來,“你為什麼不記得我了?”
最簡單的往往最難回答,郁離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小時候怎麼會忘了呢,明明最該記得的才對。
“很難嗎,那換一個吧。”見她長久不說話,齊雪不想讓她為難,故作輕松道。
“因為害怕。”
郁離終于擡起眼眸,夜風吹起劉海,露出一角暗紅,那是她與生俱來的烙印,是她幼年一切苦厄的化身。
不需多言,齊雪已經明白了。
她蜷起手指,克制住想要抱住郁離的沖動,隻是淺笑,安撫她:“不用害怕了,我會保護你。”
當年也是這樣,石子砸破腦袋,老大也是抱着她讓她别哭,小狼一樣把那個小孩打了一頓。
郁離不作聲了,齊雪說她還和小時候一樣,其實不一樣了,保護什麼的,隻能聽聽。
“還有别的嗎?”
風吹紅了鼻頭,她慌忙低下腦袋,自顧自往前邁步,走到了陰影裡,不見身旁有人才回頭發現齊雪還站在原地。
她才發現路燈原來這麼亮,齊雪插兜站在光下,光影明滅間隻能看清她的輪廓。
而她在黑暗中仰望着她,滿眼都是羨豔。
誰要向誰走呢?
她朝着光的方向小跑着過去,問齊雪:“怎麼了?”
沒得來回應,面前人呆呆的,就那麼看着她,眸間暗流湧動。
肩膀卻被攥住了,力道很輕很柔,卻順着肩線向上,隻差一點,就能碰上明晰的鎖骨。
“郁離,”
她的聲音也變了,悶悶的,透着股不尋常。
郁離不明所以,卻也乖乖仰頭,等着她的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