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離忽然覺得陽妁像是輸入了固定程序的仿生人,永遠是那身妥帖的黑西裝,永遠是利落的高馬尾,永遠以棠念意的命令為準。
不過陽妁不是一般的冰冷仿生人,她是有感情的仿生人。
陽妁會給她在關得很緊的門裡面開一扇能夠看到月亮和無垠星海的很小的窗,這樣就夠了。
跟陽妁說了再見,她背着書包走進學校,座位上空蕩蕩的,昨天給她講題的同桌簡明月不在。
班裡鬧哄哄的,似乎在議論什麼,見她進來又都齊齊息了聲,隻有幾道古怪目光落在她身上,帶着試探與打量。
郁離不明所以,把自己縮在位子上掏出習題冊刷題,刷累了就站一會兒,看看窗戶外的藍天白雲。
隻是班長好像和她對上了,看她很不順眼,這會兒拿着一道題過來問她。
“郁離,這道題怎麼做啊?我一點思緒都沒有。”
她尚且不知道班長的心思,加上是問題,摒棄了那些私人情感認真拿了題看,很簡單的題目,隻寥寥幾句,做法卻複雜很多。
她瞥了一眼頁頂的書名,看得不全,奧數兩個看得很清。
她沒接觸過奧數,知道很難,隻這兩個字就把她打趴了。
怎麼說呢,心一下子就沉下去了,她把題還給班長,“不會。”
于是一下子又成了班長的笑談,她故作驚訝,聲音很大,“郁離同學不是原來學校的前十名嗎,我以為你數學很好才來問的。”
她坐在位子上看班長擡起寫這那道題的奧數書,蝴蝶似得轉悠個沒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幾乎能想到她們下節課要議論什麼。
班長展示完了,又湊過來雙手撐在她書桌上,笑得很友好,眼下卻閃着得意,“你會什麼呀,哪科比較好,我從來沒得過前十,以後來找郁學霸問題啊。”
她聲音嬌嬌弱弱的,嗲得很,卻将郁離架得很高,她不知道該怎麼下來,縮在位子上,像誤闖了兔子洞的愛麗絲。
不是十二中的前十名嗎,怎麼連道題都不會?我可從來沒得過前十,我是來找你問題的,你别生氣呀,哎呀學霸大度一點嘛。
她成了衆矢之的,班長要她給個答案才肯罷休。
她要是說了,班長再拿題來問她,她答不出來,于是班長又會嗲嗲得說不是這科很厲害嗎,連這道題都不會嗎,是不是亂說的啊,十二中的前十名真的有你嗎。
大家都在看她,她和簡明月似乎有點關系,昨天還看到簡明月給她講了一天的題,所以沒有人去找事兒。
班長不是不知道,但她并不怵簡明月,權利圈喜好站隊,連尚且在象牙塔裡的貴族學生也是如此,她和棠西是一隊的,她們的家族利益糾扯不算弱,倘若棠家這棵參天大樹倒了班長家是第一個受到波及的。
見郁離不作聲,班長又敲了幾下桌子,那隻手纖長柔軟,是彈鋼琴的手,所以連敲桌子都有種音律在裡頭。
所有人都等着郁離說話。
她又不明白了,為什麼呢?為什麼一定要看她出醜?她和班長細算下來并沒有矛盾,而且,她還得向自己道歉才對。
也不用明白,無緣無故的恨裡頭必然有人指使,比如……棠西。
她倏然站起來,劉海也跟着晃動,細碎的光從眼裡迸出來,帶着好不容易才釀出來的一丁點勇氣。
然而這時候有人敲了敲窗戶,她那上下兩片唇瓣吐出的字都被掩住。
偏頭看去,是棠西,窸窸窣窣的議論瞬間消失了。
教室安靜下來,窗戶打開,棠西冷着臉喊她,讓她出來。
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逃開令人難堪的教室,逃開内裡尖酸的班長和冷眼旁觀的同學,可偏偏來解救她的是棠西。
無疑是從一個火坑跳進另一個火坑。
可她還是去了,比起讓人感到窒息的教室,棠西的羞辱都要好上許多。
身後班長的臉色并不好看,棠西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郁離身上,因為她穿了學校制服,和過去差别很大。
棠西的冷臉中維持了一段時間,走過教室,她忽然攥住小步跟在身後的郁離,将她推入了一間音樂教室裡。
再然後,是鎖門的聲音。
她一天沒有看見棠西,以為自己脫離了魔爪,沒想到人家在這兒等着她呢。
教室裡光線并不強烈,因為沒人使用的緣故連暖金色的窗簾都拉得緊緊的。
一片昏黑中,她又回到兩天前的器材室。
棠西眉間染了笑,很邪肆的笑,眉眼舒展,偏偏唇角半勾不勾的,壞壞的,放在那張臉上竟然也意外合适,天生的壞種。
光是笑就讓郁離膽顫,想要尖叫着沖出去。
可偏偏這裡是音樂教師,隔音好,門也鎖了,怎麼也逃不出去,她也叫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