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上鋪滿雪,繡花鞋每走一步都帶起雪沫粘在鞋面上,哪怕大雪紛飛,程璐都走得不緊不慢,腳下傳來咯吱咯吱地聲音竟是這般的熟悉親切。
走到屋檐下等着的丫頭為她拍去肩上的雪花,笑着說:“少夫人來了,快裡面請。”
大抵是沒想到她會親自過來,丫頭眼睛裡閃過一抹驚訝很快變了表情,倒是個機靈的,怪不得宋夫人一直将她帶在身邊。
“大冷的天整天悶在院子裡也無趣,辦完正事也好和母親說說話。父親呢?還忙着呢?”
“可不是,年關将至,老爺這幾天都忙着出去收賬,很早就出去了。那天聽到說收回來的錢全都給小小少爺留着,等他大了用,不許少爺打主意。”
程璐抿嘴輕笑,宋一成是出了名的混賬,在外面玩的很過分,在賭坊輸掉衣服也是常有的事,要不是看在宋老爺的份上隻怕要将他給打出來。知子莫若父,收拾了無數次爛攤子以後連信任都沒了。
屋裡地龍燒得足,熱浪迎面而來,程璐看着坐在裡間喝茶的年輕婦人,在心裡冷哼一聲。說起來這位宋夫人也不比他們大多少歲,興許在嫁入宋家的時候以為老夫少妻會受疼寵,卻不想宋老爺對夫人因難産送命而生下來的兒子視若珍寶,恨不得将天下間最好的一切都給兒子。
兒子被他自己給養歪了,吃喝玩樂樣樣行,讀書做生意樣樣不行,意識到這樣下去會出大亂子要補救已經晚了。
甯城女子雖喜歡宋一成這張讓人為之神魂颠倒的俊臉,但真論起親事卻是個個避之不及,唯有原主見過一面後丢了心。
宋夫人看着這個比自己小不了幾歲卻生得跟花骨朵似的兒媳,扯起嘴角笑道:“這個時候讓你跑這一趟我也不想,奈何老爺這陣子收賬不順,眼看就要過年了,那麼多鋪子裡的管事和工人等着拿賞錢,口袋裡空着臉上過不去,這才讓我核對下花銷。咱們家的大爺實在是太不省心,你瞅瞅,這要是給老爺看到隻怕又得發脾氣。”
程璐接過賬本一樁樁地看下去,好在她穿過來的時候原主的記憶都還在,所以對上面的每一筆賬都不陌生。除了一些走親訪友的必要開銷,旁的都是宋一成那個敗家子的傑作,讓人找不出半點破綻。
原主心思不在這些事上自然瞧不出有什麼不對,即便知道也不會特意去在意這些。
程璐是個在錢财問題上精打細算且揪得清清楚楚的人,哪怕是在現代利用率不是很高的繁體字她也看得清楚,和宋一成有關的那筆賬上都被人加了銀子,因為比起那些太過微不足道所以沒人在意。
宋夫人原本悠哉地品茶,不經意擡眼見程璐皺着眉頭盯着賬本不撒手,心裡咯噔一下,多少有點不安,但因為她在娘家磨練過所以表面上一派鎮定,聲音裡帶着随和與慵懶,笑意盈盈:“怎麼了?可是有哪裡不對?”
程璐笑着說:“沒什麼問題,隻是有一筆賬是不是多記了幾兩銀子?也許是我記錯了,平日裡不碰這些,一看就腦袋疼。母親說的對,相公确實太不像話了,一天到晚闖禍,我的話他也不聽,還請長輩們費心多管教。”
宋一成不願插手府中事務多是因為這個後娘年輕避嫌,這下可倒好避嫌招來賊,不管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往他頭上扣,最後宋家幾輩先祖辛苦打下的家業落入别人手中,還被陷害到死于牢獄。
這位宋夫人不愧是在高門大戶裡長大的,耍弄權束無聲無息害死人的本事到最後都沒人瞧出來,要不是原主的好兒子聰慧過人,哪怕在過去那麼多年後還是循着微弱的氣息将藏在後面過了數十年好日子的奸人們給拖出來,還了宋一成一個公道。
怎奈時光流逝,物是人非,宋一成臨死時的不甘與憤恨想必久久留存。
宋夫人将心裡那抹顧慮打消,笑着說:“這種事還是得老爺來,我畢竟不是大爺的生母,輕不得重不得,也是為難。而且大爺好像不是很待見我,我也能理解。”
程璐頓覺得好笑,什麼不待見,是人家宋一成壓根沒把人往腦子裡放,更别說去恨一個人。這是個隻要天天開心什麼都可以不在意的人,算計太累人他向來不屑,不然隻要多動一番腦子也應該能知道什麼人該交什麼人不該交。
“母親莫不要和他一般見識,他就是個沒心沒肺的,兒子都那麼大了還一副小孩心性沒個分寸。我也是愁得很,這将來怎麼給學進樹個榜樣?”
宋夫人笑了笑:“興許還是沒想明白,過不了多久就好了。”
程璐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之前我也想過各種法子,不顧廉恥地在後面追着,花樓、賭坊整座甯城跑了個遍,最後他将我視作蛇蠍避之不及,丢了臉面不說也傷了夫妻情分。倒不如我不追着他跑了,騰出手來多做點正事。”
“那自然好,爺們家的事我們到底管不得也不好管,但是說到底我們是倚仗他們的,他們好我們自然才能好。前陣子我回了趟娘家,聽聞朝廷要在各地挑選忠誠有為助朝廷分憂解難之人予以嘉獎,我尋思着讓大爺到下面一些村子裡瞧瞧有什麼困難,以老爺和縣令大人的關系,到時候上交給朝廷,若是選不中與我們也沒什麼壞處,若是選中了那是再好不過,也為咱們宋家長臉面。隻是這幾天老爺瞧什麼都冒火,我也不敢說,要是大爺來提,老爺說不定能高興點。”
程璐自然是知道這事,原主當初得了消息就追着宋一成跑,即便花銀子做樣子也是成的,哪知宋一成來了一句:“弄虛作假的事兒我不做。”給原主兜頭潑了一大盆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