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秀荷住持位列尊位多年,許久沒被當面責罵過。她本人倒是沒有多加理會口無遮攔的小輩。
高人同豎子計較,難免有失身份。何況大敵當前,打通那落迦那頭才是切要。
她的弟子靜修師太臉皮抽動,第一個跳出來反嗆。“你大膽!”
“你放肆!”分神聽了一耳朵的鳳箫聲,在罵戰方面就沒輸過。“天底下怎麼會有這種上戰場不殺敵揚威,先引起内讧的人物?還住持?笑掉大牙!”
要不是身體條件不支持,早就麻溜地爬起來,當即摩拳擦掌,跟兩個比丘尼打上一場。她一挑二,不帶怕的。
“你們給我等着,等我能站起來,我要給你們每個人臉上揚一堆的土!”
終秀荷住持照舊沒理會鳳箫聲。
她對鳳箫聲的挑釁充耳不聞,隻當作耳旁風,是孩子心性,聽過了就聽過了,半點不幹擾一位古稀老人的心性。
紅璞大瀑布是一位生産中的婦人,見了紅,有規律性宮縮着,再錯彩镂金都描繪不出她的苦楚,每次陣痛都伴随着廣袤的土地聲聲嘶鳴。
大地之母露出了頭顱。
包括終秀荷住持在内的衆生隻能仰視、臣服于祂的權威,瞻仰着這位戴天蹐地,曾為玄黃帶來聖迹的神明,是怎樣被祂的造物背叛、反噬,雕刻出一副紅顔枯骨的形象。
金剛經中言,無我相,無人相,無衆生相,無壽者相,紅粉骷髅,白骨皮肉。
大地之母棱角分明的灰白色骨骼在血液的滋潤下,時隔經年,再度充盈出新鮮的血肉。
養銳蓄威的終秀荷住持,預備着一舉擊殺那落迦的殺招。
是她太貪心,要求面臨着喪親之痛的那落迦,短時間内接受自己是妖邪化身的事實,又要他自願舍棄生命,站在她們異族這邊。
她并不擔憂失了這張王牌,會減少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的戰鬥力,也做好準備,與在場的志願者全死在這裡。
終秀荷住持不是昏庸淺陋的冬烘先生,她隻是把目光放得更遠,比身處濁坤,遠離都城的淨顯住持們,對寰宇間的人類一方戰力了解得更為透徹。
五方大輿,清者為乾,濁者為坤。
北清乾,南濁坤。金烏東升西落?,東方吐曜和,西面含章。太極主中央。
樹木向上增長,為北部清乾。土地向下沉,為南蠻濁坤,東方位屬火,西面為水。
占據主位的太極中央,千百年來的資源傾斜,後天喂養出人傑地靈。幾千年貿易往來,源源不絕。是個實打實的銷金窟,斷魂橋。
路過的行人輕輕打下噴嚏,衣兜散落的錢财就夠物資匮乏、人才貧瘠的濁坤吃上一年。
自古以來,曆代王朝多變,打下江山的天子都愛占據太極地帶,以正其名。
從太極的金屬性伊始,順着陰陽八卦的陰形狀脈絡逆時針走向,照應金木水火土五行,剛好能夠畫完一個八卦。
陰陽協調,等量齊觀。
不等她們立足的南蠻濁坤被玄陰淹沒,其他四方地界就能反應過來,整合軍隊,征收民力。
拔地倚天的高原被削薄了,有綿亘不絕的丘陵延續。龍盤虎踞的盆地用屍骸填滿了,有頑固不化的冰山奮勇。飛沙揚礫的沙漠叫碧血蒸騰了,有生意蔥茏的草原複蘇。清澄如許的汪洋讓穢物污染了,有往返循環的沼澤沉澱。
八大地域都攔截不住大地之母的步伐,還有負載萬物的七萬大山兜底。
九域之大,遼闊得天下共主能随心所欲地排布何為輕重緩急。
這也是冥河泛濫至今,仍未引起世人高度警惕的原因。
太過寬廣的輿圖,享有得天獨厚的容錯率。
十三州碩大無朋。三陽﹑南江、郡會、稽川淪陷了,還有薛平、洞琅、薄客、代鹿,八大州淪陷了,還有齊邯、築原、雁西﹑謙地﹑漢中。
一方土地的水深火熱,餘廟堂之上的天子而言,不過是無關痛癢的腳腳趾趾甲。
閑暇修剪亦可,留着裝飾亦可。隻要能穩住寶座,以最小的力度收繳最大的收益,遠方的哭聲亦是悠揚催眠的樂曲。
比起失落到幾乎名不見經傳的女神再掀風浪,人們更願意把火力對準潛伏在千家萬戶之中的五大仙,以此打出名頭,争一把功名。
當然,這股仇視亦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瀾所緻。
終秀荷住持甚至不得不懷疑這裡邊是否有謙地的手筆。
之所以能下此定論,無甚理由。前任皇帝老頭是她的父君,她是軒轅皇族的血脈之親。
算是自小見慣了爾虞我詐,明争暗鬥。認清了同一個父親,不同娘親誕下的孩兒之間的雲泥之别,最終靠着剃發為尼這一條出路才勉強保全一條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