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太俗了。
所料無差的回答,聽得鳳箫聲搖頭晃腦。
若非明韻閣名聲在外,她這些時日親自見識過明韻閣的本領,她鐵定要把烏泱泱的一堆人,當做路邊支攤子的算命先生看待。
笤帚一抄,就地趕出去。
也不大對。
路邊的算命先生要诓騙人,至少會過過腦子,少不了念念引人牙酸的開場白,曉得看碟子下菜,見勢不對,說上幾句好賴話。不會一上來就得罪人,專挑不中聽的吓。
遇着脾氣暴的顧客,銀兩沒到手,先挨一頓揍。收入沒增加幾分,下醫館拿方子抓藥的錢少不了。
而況,她厭煩人無事不登三寶殿。
有事說事不成?一句話的事,非得七扭八拐,學那山路十八彎。
鳳箫聲點出問題的關鍵。“明韻閣不會平白無故地幫我,你們能從中得到什麼?”
“重要嗎?”
“不重要。”
“不重要鳳小姐何來一問?”
“不重要就不能問上一問?”
“得到未知。”梅若學摘下遮眼的綢緞,五色绫羅花紅柳綠,蓋過她一身月白華光。“鳳小姐眼中的世界是什麼樣的?”
鳳箫聲被這沒由來的轉折,酸得牙都快掉光。向來多為挑釁的面容,竟然顯出一縷幾不可見的怔忪。
她能跟嗑着瓜子納涼的嬸娘,指着鼻子對罵三條街。掄起拳頭,和流連煙花柳巷的街溜子從街頭打到巷尾,卻禁不住姑娘們眉眼含愁,跟她花前月下談心思。
她吃不下人弱柳扶風的路數。
“别介哈。”
鳳箫聲快刀斬亂麻,絕不給人一點翻身的餘地,“我隻中意郎君。”她扯着嗓子嚷嚷,急忙搬救兵,生怕一不留神就被自薦枕席,“夜雲輕!”
“喏。”
腰間别着碧笛的青年,果真随叫随到,一個蛇形走位,閃到兩人身前。
他手掌上剛沏好的茶水一滴未灑,杯口還冒着白煙。
其餘賀歡宮宮人和,明韻閣閣人都沒有。
當她們不存在。
咧着嘴角牛飲的鳳箫聲,隻當是收了個天下第一的順心徒兒。做事妥帖,半點馬虎不得,做賢内助都綽綽有餘。
她依着範例介紹,“高個、豐胸、大長腿。蜂腰、翹臀、墨玲珑。”
“誰問你了!”恭擅漁回道。
她哒哒哒退開兩三步,和鳳家二小姐保持好距離,以證清白。人心下既惱怒,又羞憤,不知是鳳二小姐瞧上自己比較好,還是沒瞧上自己比較好。
總之被人嫌棄的滋味是一百個不好。
有道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是這小蹄子不識貨,沒見識過大姐姐的妙處。
路走窄了。
其餘人神情怔忡,好不容易醞釀出的悲愁,被兩師徒一打岔,頃刻煙消雲散,竟忘了原本要說些什麼。
“在明韻閣弟子眼中,天道的軌迹有迹可循。區别隻在于我們要不要去捕捉、探訪和推究,願不願意為此支付相對應的報酬。”
梅若學定了定神,按揉着太陽穴,淺吸一口氣。
“在純然黑色的視野内,鳳二小姐是我所見過的風景裡,唯一一道彩色。是以,我誠摯地邀請你與我們同行,在往後的歲月風雨同舟。”
鳳箫聲丈量着她一副玄妙莫測,令人捉摸不透的神态,“你不是瞎的嗎?噢——”她恍然大悟,“你裝瞎!”
還是别瞎悟了。占蔔數十載,梅若學首次對少閣主與自己的觀測抱有疑惑。
她長歎一聲,說二小姐說笑了。她們明韻閣閣人是用神識分辨的。
神識,聽着就寫明了複雜的詞彙。風箫聲搞不懂,也懶得搞懂。
車到山前必有路,應該她學的,遲早逃不過。時機未到的,她懶得折騰。
鳳箫聲與伴生靈桃花水母心靈相通,她自己動不了,就使喚伴生靈去做。要在大戰中斷了幾十條觸手的桃花水母,代替她在新建成的寺廟裡布陣。
刻下最後一畫,歪歪扭扭的刻痕張開新一輪防衛工事,純淨的除魔結界覆蓋掉原來失效的陣法,宣示她精心研制的工程大功告成。
“不管你說什麼,我都拒絕。我隻跟着自己的心走。”
恭擅漁冷哼一聲,“難道你就不怕将來積重難返之日,後悔今日的決策?”
“今日事,今日畢。來日憂,來日愁。”
鳳箫聲本人是溪邊被流水長久沖刷的鵝卵石,不僅沒有打磨得珠圓玉潤,還倍兒堅固,她絕非碰石頭的雞蛋,而打定主意做那顆石頭。
保準要沒長眼撞上來的人,吃不了兜着走。
不會察言觀色的鳳箫聲,更懶得學這一套。
世俗的倫理綁架不了她,尋常的禮儀同樣奈她不得。
天光将明,姐姐必當是抱着柔心,四處走走,哄睡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