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口,許久沒使用的聲帶有些嘶啞,但音色依舊清澈悅耳。
無人應答。螳螂亞種晃了晃觸角,口器咕噜噜地蠕動着,并沒有預想中的隻言片語傳出。
“它是隻高等種,”雪鸮說,“不過,好像還沒進化出語言功能。你自己應付得來麼?”
“你先别出來,我把視覺共享給你。”
蘇間羅說着,擡起慣用的左手,努力忽視那股揮之不去的怪異感。
自從雪鸮和他失去了精神同步,想要讓精神體和自己共感,就必須花費一些精力建立連接。這也會損耗不少精神力,尤其是視覺,因此不到萬不得已時,一般不會啟用。
“至于能不能行,試試才知道。”
啪。
一個清脆的響指,仿佛昂貴的打火機開蓋時“叮”的聲響,一簇火苗瞬間在指尖點燃。
螳螂的動作比他更快,直接舉起了彎曲的前肢——它在準備攻擊時,簡直有一層樓那麼高,龐大的陰影瞬間籠罩了青年單薄的身軀。
不到零點一秒,前足動了。墨青色的腿上長滿玫紅色的倒刺,閃電般朝着他刺去!
挨上這一下不死也要半殘,蘇間羅險之又險地一個測滾避開,然後心有餘悸地看了一眼那嵌入車廂的冗長肢節。
“它沒掌握好力道!!”貓頭鷹在圖景裡喊得非常熱鬧,“快快,它的要害在哪裡?!是肚子還是眼睛啊,蘇間羅!”
“好了好了,你别喊,”他連忙應道,護在掌心的火苗瞬間燎原,橘紅色的火焰騰起,将空氣炙烤得劇烈扭曲,“我也不知道在哪,但螳螂是靠視力捕獵的!”
他快速助跑兩步,順勢一腳蹬上嵌入車頂的前肢,帶着這團耀眼的火躍起,朝它燃燒着白色磷火的複眼砸了過去。
螳螂反應極快,三角形的頭迅速轉動,竟然迎着他張開了口器。
肉食性昆蟲特有的咀嚼式口器猝然打開,原本覆蓋下部的上唇高高擡起。一瞬間蘇間羅連它上下颚的牙齒、觸須都看得一清二楚,不由起了一胳膊的雞皮疙瘩。
但慣性已經讓他來不及刹停,在精神體的尖叫中,蘇間羅心一橫,直接閉上了眼——
橫豎都是個死,在它嘴裡送命,總好過臨死前先被鉗住折磨一番。
下一秒,他的上半身就撲進了亞種的口器中。
圖景裡的雪鸮眼睛都直了,它怎麼也沒想到主人會倒黴到這份上,剛從鬼門關出來不久,又一路向着死神高歌猛進。
正當蘇間羅以為自己将被攔腰咬斷時,身體卻并沒有傳來預期中的劇痛。
他再一次聽到了亞種發出的“咕噜噜”聲響。
由于身處它的口腔中,這聲音十分清晰地從眼前的喉嚨深處傳出,宛如一陣低沉的雷鳴。
但似乎因為嘴裡含着他半個身子,聽起來比之前更加意義不明。
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感再次湧上心頭,蘇間羅難得地發了愣,一時間竟忘記了自己的處境,掌心火焰漸熄。
它為什麼不吃我?
這個最直觀的問題盤旋在他的腦海,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時,感到了一絲自尾椎攀緣而上的涼意。
噗。
一滴液體忽然落在他的臉上。蘇間羅還有些茫然,下意識摸了一把,垂眸去看。
入手是一片粘稠的暗紅色。
心髒咚地一跳,強烈的直覺讓他猛然擡起頭。
嘀嗒嘀嗒。越來越多的液體淅淅瀝瀝落下來,像是下起了小雨,鐵鏽一般的腥味逐漸濃重,那個喉嚨深處的古怪聲音戛然而止。
“它的上颚裂開了,”雪鸮驚恐地喃喃道,“很小很多的口子……是那個人——”
話音未落,耳邊傳來血肉爆裂的恐怖悶響。
嘭——!!!
溫熱的液體濺了他一頭一身,蘇間羅不得不再次閉緊了眼,高等種的血大多具有腐蝕性,進到眼睛裡不好清理。
下一秒,螳螂爆開的身軀塌陷崩落,他的上半身終于從它支離破碎的口器中脫出,撲通一聲墜落在軌道旁的泥土裡。
列車早已徹底停住,身上的黑袍也被浸透。蘇間羅狠狠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先顧不上其他,迅速向高處看去。
車頂上,亞種的軀體已然慘不忍睹——那兩隻碩大的複眼真的如西瓜一樣炸開了,混雜着黃白漿的血液流了一地;而原本就龐大的體型又膨脹了一圈,布滿了黑紫色的巨斑和裂紋,那些肢節像被掰斷的筷子那樣折成了幾段,還在源源不斷往外流淌着暗紅色的、粘稠的血。
總而言之,上“每日新聞”至少要打三層馬賽克的程度。
而這一大灘不可名狀的殘肢頂端,站着一個年輕男人。
那人手臂同樣淌着血,隻是顔色要新鮮得多,小溪一樣蜿蜒而下。黑色軍裝的半截袖子不翼而飛,露出了其下慘白的皮膚。
他身上同樣沾着不少噴濺的血迹,襯得臉頰更加蒼白。然而,即使是單槍匹馬地殺死了一隻高等亞種,那頂軍帽甚至沒有一絲歪斜。
他看上去比諾亞年紀更小,面對這樣殘忍的場面,那雙漆黑的眸中卻沒有半點波動。甚至還用腳尖碾了碾它的屍體,一副無動于衷的模樣。
但蘇間羅知道,原因很簡單——眼前的一切正是這個人親手造成的。
他很确信,放眼整個亞爾諾星,再找不出第二個能把現場弄得如此血腥的哨兵。
況且,這個人還是他的老同學。
亞爾諾最鋒利的血刃,謝家唯一的後裔,謝明薄。
注意到他的時候,對方好像終于來了點興緻,死氣沉沉的表情發生了一絲變化,眉頭微挑。
“你居然沒死?”
雪鸮聞言,大驚失色:“他認出你了?!!”
“……”
蘇間羅沉默地看着他,開始思考要不要直接暈過去。